楊旗。
這個名字,裕王和高拱都不陌生。
短短不到十年,這個年輕人便從一個微末的六品小官,一躍成為手握東南財權、一省軍政權,攪動天下風云的封疆大吏。
他的崛起,堪稱傳奇。
他的影響力,讓人忌憚。
“楊旗此人,雖有大功于社稷,但其久鎮江南,軍政大權集于一身,容易造成尾大不掉之勢。還有市舶司這個財源,每當朝廷想任免市舶司的官員,楊旗都說舊式官員無法勝任市舶司里的工作,導致市舶司里的官員任免自成一派,已然是國中之國,自立小朝廷。先皇在世的時候,需要依仗楊旗的銀子,對楊旗的所作所為多有縱容。”
“長此以往,恐非國家之福。臣以為,應當削其權勢,將市舶司收歸朝廷,由戶部直管。”
這是徐階準備多時的說辭,句句在理。
高拱聽了,眉頭微皺。
他與楊旗并無私交,但也知道此人是難得的干才。
當初在江南,若不是楊旗雷厲風行,只怕“改稻為桑”的國策,早已成了一紙空文。
如今倭患平定,海貿大開,國庫日漸充盈,楊旗功不可沒。
現在朝局剛穩,就要對這樣的功臣下手,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首輔此,未免有些過了吧。”高拱開口道:“楊旗雖權勢日重,但其對朝廷,對先帝,一向是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不臣之舉。如今我朝正是用人之際,如此對待功臣,恐怕會寒了天下人的心。”
徐階看了高拱一眼,淡淡地說道:“肅卿,我并非要治楊旗的罪,只是就事論事。一個臣子的權力過大,本就是取禍之道。今日我們不削其權,他日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楊旗出現。到那時,再想收拾,恐怕就晚了。”
張居正坐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聽著兩位閣老之間的爭論,心中卻在飛速地盤算著。
他知道,徐階的話,并非危聳聽。
市舶司如今的權勢,確實已經超出了一個地方衙門的范疇。
它就像一個獨立的王國,擁有自己的財政、軍隊,甚至自己的“外交”,不但擅自攻伐扶桑呂宋,還跟扶桑大名簽訂條約。
一般人或許覺得這無傷大雅,反正條約對大明有利。
但在張居正看來,楊旗這個市舶司提督,名為大明之臣,實則與一方諸侯無異。
這對中央集權,確實是一個巨大的潛在威脅。
但他也同樣理解高拱的顧慮。
楊旗的能力,有目共睹。
市舶司這臺印鈔機,也只有在他手里,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力。
換了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戶部尚書親臨,恐怕也玩不轉那個由股票、銀行、工廠構成的復雜體系。
貿然將其收歸戶部,很可能會讓這只下金蛋的母雞,變成一只不會打鳴的瘟雞。
到時候,國庫的收入銳減,損失的還是朝廷。
這是一把雙刃劍。
用好了,能為國聚斂財富,開疆拓土。
用不好,便會傷及自身,甚至動搖國本。
如何用好這把劍,考驗的是為君者的智慧。
隆慶皇帝坐在主位上,聽著兩位閣臣的爭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的內心,遠比表面上看起來要矛盾和掙扎。
徐階說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