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陸長青開口,“這事要慢慢來。”
方老頓了一瞬,明白過來:“在他面前,還是提不得傅塵?”
他說罷,見陸長青點頭,嘆息一聲,搖搖頭。
沈星洲實在令人唏噓,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卻在暴動中誤殺了自己的伴侶,從此一蹶不振、不人不鬼。
“罷了,盡人事,聽天命,你也別太辛苦。”方老關懷看向陸長青,又問,“小賀呢?聽說在賀家打了一場,有沒有受傷?”
“小傷,沒大礙,多謝方老。”陸長青點頭,神色——如果方老沒看錯——分明多了一分暖意。
“你跟那孩子的關系——”方老忽然開口。
“沒有什么,”陸長青坦白道,“他現在還沒那種心思。”
但是你有。方老聽明白了——陸長青這話,跟向他坦承也沒什么區別。
“是個好孩子,你眼光頂好。”方老笑了下,又問,“遺物,聽文頌說找到了?”
“是。”陸長青答。
“挺好。我還以為賀思遠不會留著那些東西。”
“也許是自信沒人發現。”陸長青冷漠答。
“嗯。”方老點點頭,“也或許,他還是抱著一絲期待,期待自己的父親不是荊問笛,而是賀向野。”
方老意味深長說了句,轉開視線,人怔了怔:隔離區內,那個轉來轉去的獸化人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正直直盯著他。
但撞上他視線,那面目全非的怪物又“騰”地扭過頭去,困獸一般,在不大的隔離區內越發躁亂地轉動起來。
方老和陸長青對視一眼:雖然同樣無法溝通、不理會人,可是,剛才那雙眼睛,分明是一雙仍屬于人的眼。
*
說到困獸,形容地牢內的賀思遠,也十分貼切。
“姨母,姨母,你救救我!”看見賀妃出現在地牢,他連滾帶爬撲過來號哭。
賀妃沒靠近,站在賀雅韻牢房前,嘆息道:“姐姐,真難為你,把這么個怪物當寶貝養。”
“哦,不對,這么個怪物,恰恰是你養出來的。”
“這么一想,琛兒沒跟著你長大,倒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你來干什么?”賀雅韻冷傲地睜開眼瞥向她。
“也沒什么,告訴姐姐,巡防局效率奇高,思遠的案子已有結論,送到陛下案頭。”
“姐姐猜,犯了陛下大忌諱,陛下會給他什么恩典?”
賀雅韻閉上眼睛。
“不,不!母親救我!姨母救我!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是她,都是她!是她指使我!”
賀思遠一會兒向賀雅韻求告,一會兒又恨極般指責賀雅韻,試圖推鍋到她身上。
“你確實無辜,有罪的在這里呢。”
賀妃看向賀雅韻,見她到這時候神態依然驕傲,忽然覺得可笑。
可笑自己這么多年,被賀雅韻這股傲氣激得不輕,總是如鯁在喉。
“姐姐,你才是活在自己幻夢里的那個。”
“這么多年,一直都是。”
“你成過什么事,做出過什么偉業?這世上,有誰真心在意過你?賀向野不愛你,荊問笛恐怕也只是利用你……”
賀妃欣賞著賀雅韻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頓了頓:“啊,真心愛過你的人倒也有的,那孩子初回星都時,看你的眼神,那般孺慕,真叫人憐惜。”
“也未見你真去憐惜。”賀雅韻臉色青白,冷聲道,“何必假惺惺。”
“確實假惺惺。”賀妃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個好人,但不像姐姐,惡毒到超出我這種小人想象。”
“姐姐,你看著他,像不像照鏡子。”賀妃看向賀思遠,“你們母子簡直一模一樣,從不低頭看看自己,凡是錯處,都是別人的錯。好像兩只……自以為是的猴子。”
她咯咯笑了兩聲,又停下:“姐姐,照不出來,你就慢慢照吧。陛下憐憫你們母子情深,特意恩準,行刑前你可以一直守著你的寶貝。”
“好姐姐,慢慢享受吧。”
賀妃說著,最后看賀雅韻一眼,轉身欲走。
“呸!”不知是否見她要走,賀雅韻終于忍不住,扒住牢房欄桿,恨恨唾她一口,“你又算什么東西?你母親不過一個——”
一個什么,她沒能說完,因為賀妃轉回身來,一掌扇在她臉上:“我母親起碼沒生出你這樣的垃圾。”
“好姐姐-->>,你要怎么才懂,出身再高貴,垃圾也還是垃圾。”賀妃揪住賀雅韻的頭發,將她摜在地上,“再見,垃圾。”
她轉身,一步一臺階,向高處邁去。
*
“師兄。”晚上到家,陸長青被貓在一旁、忽然出聲的賀琛嚇了一跳。
“蹲在這里做什么?”陸長青看向父子二人。
“本來在跑步,現在在看螞蟻搬家。”賀樂報告,又問,“爸比怎么才回來?我們都看了好幾趟螞蟻了。”
“咳!”賀琛牽著他站起來,臉微紅——幸好天黑了,應該看不出來。
賀默這時綁著負重目不斜視跑過他們,被賀琛伸腿攔住:“可以了,回家吃飯。”
他說著,看向陸長青:“師兄吃過沒有,要不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