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那時候陸離真有種自己“要栽”的第六感。
只見儺婆繞著那三炷香開始踏步,腳步沉重又帶著輕盈的詭異感,每一次落足都似乎踏在人心跳的間隙,發出“咚、咚”的悶響,與那無聲的、只有陸離能“看”到的赤紅供氣共振。
她手中的幡布桿不再是拐杖,而是化作儀式的法器,隨著她的舞動,在空中劃出充滿原始力量的軌跡。
“…儺舞?”陸離心里想。
儺婆舞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動作越來越狂放,時而如兇神撲擊,時而如靈巫祈請。
那虛幻的赤紅鬼面在她臉上咆哮嘶吼,周圍的空氣都在攪動。
枯葉陰風卷起,繞著她旋轉,地上的陰影張狂的欲要把渾身冒著鬼氣的陸離拖入其中。
不過被儺婆阻止了,他身上的鬼氣也被自己收了回去。
陸離撐著黑紙傘,安靜地站在圈外,灰眸中倒映著這奇詭震撼的一幕。
終于,最后一個敕令音節吐出,儺婆姜青槐的動作猛然定格在一個向前撲擊的姿勢上。
她臉上那副虛幻又令人心悸的赤紅鬼面褪去,重新化作了那些扭曲的刺青紋路。
她喘息著,汗水浸濕了她花白的鬢角,整個人又變回了那個丑陋的老婆子。
好一會兒,才緩緩直起身,渾濁的眼睛看向那三根長香。
此刻,香頂的幽綠火焰已經熄滅,只剩下三個暗紅色的香頭在自燃,飄散出極其緩慢青色煙霧。
她彎腰,小心翼翼地拔起那三根香,轉身,遞給了始終靜立旁觀、眼中帶著一絲好奇的陸離。
“拿著。”
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加疲憊。
陸離接過那三根奇特的香。
在他視野中,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三縷原本筆直向上的青色煙霧,在靠近他身體的瞬間,猛地扭曲變幻,竟然化作了三張不斷扭曲變幻著的詭笑儺面!
這三張煙霧儺面張開無形的嘴,開始吞噬著陸離周身彌漫出來的淡黃色晦氣。
每吞噬一絲,那煙霧儺面的笑容就似乎扭曲一分,而香體燃燒的速度,就加快了一點。
儺婆姜青槐覆蓋著鬼氣的眼睛也看著這一幕,臉上露出復雜的神色,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的念著她們傳下來的民謠:
“三炷通幽香,代君承災殃。莫問香何來,儺神坐高堂……”
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望向陸離,似乎在感慨,又像是在自嘲:“你……應該能‘看’得見這些‘氣’吧?看見這香,在替你倒霉?”
陸離的目光從那三張不斷吞噬晦氣的煙霧儺面上抬起,平靜地看向儺婆,點了點頭:“自然可以。”
此時,姜云泥已經站起身,和婆婆一起默默地將地上那些瓶瓶罐罐重新收進行李箱。
她聽到陸離如此平淡地承認,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陸離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掩飾的艷羨。
儺婆姜青槐將姜云泥的眼神盡收眼底,她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充滿了歲月的滄桑和一絲無力感:
“我老婆子活了一輩子,修行了一輩子,借助這大儺之力,也才堪堪能模糊感應到一絲諸氣的流動,而你……”
她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無比清晰。
她一輩子的苦修,或許只是眼前這個年輕道士與生俱來的。
她用手里的幡布桿,輕輕敲了一下姜云泥的手臂,語氣重新變得嚴厲,帶著訓誡的口吻:
“云泥,看見了嗎?這就是我非要帶你出來行走,歷練的原因!
井底之蛙,坐井觀天,永遠不知道這天地有多廣闊,能人異士又有多少!
你以為學了幾手請神驅鬼的儺戲,記住了幾段唱詞,就能通曉幽冥、洞察世情了?差得遠呢!”
她目光掃過陸離那平靜無波的臉,最終落回徒弟身上,一語雙關,聲音沉緩:
“云泥啊,云泥……今日,你當知何為云泥之別?
有的高度,是有些人窮盡一生也無法仰望的。
但這并非要你灰心喪氣,而是要你知差距,懂敬畏,而后……更要砥礪前行,修你自己的‘儺’,走你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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