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副所長等人只覺得渾身一松,大口喘著氣,驚疑不定地看著坑底那具骸骨。
警犬也掙扎著站了起來,嗚咽著躲到訓導員身后。
做完這一切,蕭滿仿佛只是隨手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重新抬起頭,雖然她已不需要呼吸,但還是深深吸了一口這帶著陽光和自由味道的空氣。
然后,她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莊重的儀式感,抬起雙手,抓住了那頂一直遮蓋著她面容的、沉重的紅蓋頭。
用力一掀!
紅蓋頭如同掙脫了無形的枷鎖,化作點點暗紅的星光,在陽光中飄散、消融。
一張十六歲的、清麗無瑕、帶著釋然笑意的臉龐,毫無保留地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下。
她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這片闊別已久的天空,擁抱這遲來了百年的溫暖與自由。
陽光毫無阻礙地穿透她半透明的靈體,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朦朧的金邊。
陸離的灰瞳清晰地看到,構成她靈體的、那純凈而強大的鬼氣,正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般,開始從邊緣一點點變得透明、變得稀薄、變得……消散。
這是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消亡。是怨念凈化后,靈魂最終的歸途。
就在她的身影即將完全淡去,融入那無邊陽光的最后一瞬。
她微微側過頭,清澈的目光穿越了空間和人群,精準地落在了街角皮卡內,那個目瞪口呆、一臉復雜的半吊子小道長身上。
她的嘴角,輕輕向上彎起一個俏皮的、帶著點小小惡作劇得逞般的弧度。
然后,她的嘴唇無聲地開合了幾下。
沒有聲音。
但陸離還是清晰地“聽”懂了那無聲的告別。
“謝——謝——你——啦——”
一陣微涼的晨風,恰在此時拂過街道,卷起幾片落葉。
風過處,深坑之上,那沐浴陽光、笑靨如花的嫁衣少女身影,如同被風吹散的沙畫,徹底消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
只有坑底那具被小心翼翼裝進黑色裹尸袋的扭曲骸骨,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被塵封百年的悲慘過往。
陸離怔怔地望著那空空如也的深坑上方,心中五味雜陳。震撼、酸澀、釋然、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
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身上那件洗得發灰、八卦圖都快磨沒了的破爛道袍,傳來一陣奇異的蠕動感。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
只見道袍心口位置、左右袖口、還有下擺幾處最破舊、磨損最嚴重的裂口邊緣,不知何時,竟被歪歪扭扭地“縫補”上了。
那些“補丁”并非布料,而是一種流動著微弱暗紅色澤、如同凝固血絲般的鬼氣絲線,這些紋路極其粗糙、稚嫩,針腳歪歪斜斜,有的地方寬,有的地方窄,甚至有些地方還打了幾個難看的“死結”,活像一個從未拿過針線的笨拙少女,第一次嘗試縫補時留下的“杰作”。
這些暗紅色的能量補丁,此刻正如同擁有生命般,微微閃爍著,然后迅速黯淡下去,最終徹底隱沒在道袍原本的灰布紋理之中,似乎從未出現過。
但陸離能清晰地感覺到不同。
這件破爛道袍,似乎……變“沉”了。
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一種難以喻的“沉淀感”,一種歷經歲月、承載過某種沉重存在后的“質感”。
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堅韌守護意味的鬼氣,從那些被“縫補”過的地方緩緩滲透出來,如同最輕柔的撫摸,溫養著他過度消耗而隱隱作痛的精神。
他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心口位置那道原本快要裂開、此刻卻已被“縫合”得嚴絲合縫的破口。
觸感依舊粗糙,卻多了一種沉甸甸的遺憾。
仿佛那個名叫蕭滿的少女,在徹底消散前,用她最后的力量和一點笨拙的心意,替這個萍水相逢、幫了她一把的半吊子小道長,把他這件破舊的道袍,給縫補好了。
陸離低頭,久地凝視著道袍上那些肉眼難辨、只有他能感受到的、歪歪扭扭的暗紅“補丁”,又抬頭望向那已經被填平、只剩下新土痕跡的深坑方向,嘴角扯了扯,最終化作一聲極其復雜的、帶著點無奈笑意的嘆息:
“手藝……可真夠爛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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