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那三張濕漉漉卻散發著誘人暖意的鈔票,陸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天橋底下的路上。
雨勢小了些,從瓢潑變成了淅淅瀝瀝,但寒意更甚,濕透的道袍緊貼在身上,冷得他牙關直打顫。陵園那令人心安的正氣早已被拋在身后,四周重新被沉沉的雨夜和寂靜籠罩。
灰瞳在雨幕中習慣性地掃視著。
巷子口,一個穿著工裝、脖子扭曲成奇怪角度的半透明影子,正茫然地原地轉圈;電線桿下,一個抱著破布娃娃、看不清面容的小小身影,低聲啜泣著“媽媽”;馬路中間,一個西裝革履但渾身血跡的男人影子,一遍遍重復著彎腰撿拾散落文件的無用動作…
若在平時,陸離早就低聲說一句“晦氣”,然后加快腳步繞開了。
但此刻,見識過那擇人而噬的濕發鬼氣,感受過那直刺靈魂的冰冷怨毒和恐怖威壓后,再看這些渾渾噩噩、連意識都模糊不清、只是在重復生前執念或等待消散、輪回的游魂野鬼…
嘖,簡直眉清目秀,和藹可親!
陸離甚至覺得那轉圈的脖子兄姿勢還挺有節奏感,那找媽媽的小鬼哭聲也不算太刺耳。至少,這些東西不會突然鬼叫幾句讓人頭疼,不會用頭發把你拖進鏡子里,更不會讓你念個半吊子口訣就吐血。
要是碰到的都是這些“好鄰居”該多讓人人安心啊。
陸離緊了緊口袋里里的鈔票,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什么女鬼、什么沉尸骸骨…關我什么事!錢到手了,命也沒丟,就出了點血,那一家子有自己的符紙罩著,按他“大師”的吩咐去燒去報官,那女孩的死活就看他們一家的造化吧。
陸離感覺自己做的事也對得起這三百香火錢了。
快步走了十多分鐘后,陸離回到了玄學一條街的橋下,扒開一些竹竿做的阻礙物,麻利的鉆進他那用破塑料布和爛木板搭起來的“橋洞豪宅”。
陸離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濕透的道袍扒下來,擰出嘩啦啦的冷水、掛到墻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從內袋掏出那三張鈔票。
借著遠處路燈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他一張張地攤開在相對干燥的硬紙板上,像在晾曬稀世珍寶。看著那紅紅的票子,一股巨大的滿足感和疲憊感同時涌了上來。
用眼過度還真是累…不過…值了!
他胡亂扯過一張還算干的破毯子裹在身上,啃了幾口那個被雨水徹底泡發、口感如同爛棉絮的冷饅頭墊了墊底,然后一頭栽倒在舊被褥上。
幾乎是腦袋沾到枕頭的瞬間,沉重的眼皮就合上了。什么濕發女鬼,什么鏡中獰笑,什么靈魂尖嘯…統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只有壓在枕頭下那幾張漸漸被烘干的鈔票,散發著令人無比踏實的氣息。
這一覺,陸離睡得昏天黑地。
……
“小陸子!太陽爬山腰咯!昨兒個淋成落湯雞,今天還不出攤?”
自稱麻衣相士的老周那洪亮大嗓門帶著戲謔,穿透薄薄的塑料布,把陸離從深沉的睡眠中硬生生拽了出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從塑料布的破洞漏進來,晃得他眼睛生疼。外面人聲嘈雜,天橋底下熟悉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
他猛地坐起身,第一反應就是摸枕頭底下。
那三張鈔票還在,早已經變得干燥,散發著令他嘴巴生津的觸感。
昨天不是夢啊。
一股巨大的輕松感和重新燃起的“斗志”驅散了殘留的疲憊。
他飛快地套上半干之后皺巴巴的道袍,后背那八卦圖似乎是掉色了,變得更模糊了,他胡亂抹了把臉,扒拉了幾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就掀開塑料布鉆了出去。
天果然放晴了,陽光帶著暖意灑下來,驅散了昨夜的陰寒。
天橋底下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算命的、賣小玩意的、貼膜的攤位依次排開。
老周正拿著他那油光水滑的竹簽筒,對路過的一個大媽唾沫橫飛地講著什么“印堂紅光主財運”。
老錢也擺好了他的八字攤,老花鏡架在鼻梁上,慢悠悠地翻著一本邊角卷起的舊書。
“喲!咱們的‘天生神異’的陸大師出關啦?”
老周瞥見陸離,立刻擠眉弄眼地調侃:“昨兒個那場大雨,沒把你橋洞龍王給沖走吧?”
陸離嘿嘿干笑兩聲,沒接話,趕緊把自己那塊寫著天生灰眸,所見略異。道行尚淺,誠心解惑。鐵口直斷,驅邪避兇。的硬紙板招牌支棱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