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豫西伏牛山腳下有個朱家鎮,鎮里有個后生叫朱大用,祖上本是鎮中首富,傳到他這代,家道早已敗落,只剩個空架子。朱大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偏又心比天高,終日想著重振家業,卻無半點營生本事,全靠變賣祖產度日。
這年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夜,天寒地凍,朱大用家中余糧已盡,只得硬著頭皮去鎮上張大戶家借糧。張家管家見他來了,只從后門遞出半袋糙米,冷聲道:“朱少爺,這是最后一次了,年關將至,我家老爺也忙,您往后自求多福吧。”
朱大用拎著那半袋米,走在風雪中,心中凄苦。正要回家,卻見鎮東頭老槐樹下圍著一群人,中間是個走江湖的賣貨郎,正吆喝著:“南來北往,奇貨可居,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嘞!”
朱大用本無心駐足,卻瞥見貨郎身旁站著個女子,約莫十八九歲,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棉襖,雖是素面朝天,卻眉目如畫,在這窮鄉僻壤顯得格外扎眼。
貨郎見朱大用盯著女子看,便笑道:“這位少爺好眼光,這是我家侄女霍小玉,父母雙亡,隨我走南闖北。不是小人夸口,我這侄女不僅模樣好,還做得一手好針線,燒得一手好菜,誰家娶了去,那是祖上積德。”
朱大用見那霍小玉低眉順眼,雙手凍得通紅,心中不由一動,問道:“老哥這是要給她尋個人家?”
貨郎嘆道:“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只想給她尋個安身之所,聘禮不拘多少,只要人品可靠,衣食無憂便好。”
朱大用心想自己年近三十尚未娶親,這女子看著溫婉,若能娶回家中,也好有個照應。便道:“我乃鎮中朱家之后,雖不說大富大貴,倒也衣食無憂。”
貨郎上下打量朱大用,點頭道:“朱少爺一表人才,若真有心,十塊大洋便可,我只求侄女有個好歸宿。”
朱大用摸了摸懷中僅剩的三塊大洋,硬著頭皮道:“老哥隨我回家取錢便是。”
說來也怪,自霍小玉進門后,朱家竟真的漸漸有了起色。這霍小玉不僅貌美,更是心靈手巧,她繡的帕子、荷包,鎮上小姐太太爭相購買;她做的醬菜、點心,連縣里酒樓都派人來訂。不出半年,朱家竟添置了新家具,翻修了老宅,朱大用也穿起了綢緞衣裳。
鎮上人皆道朱大用撿到了寶,朱大用自己也得意非常。只是這霍小玉有一樁怪處:每逢月圓之夜,必獨自一人往后山去,天明方歸。朱大用問起,她只說是祭拜故鄉親人。
這天,朱大用昔日同窗何子蕭從省城回鄉省親,前來拜訪。這何子蕭如今在省城做官,見多識廣,一見霍小玉便臉色微變,私下對朱大用道:“大用兄,尊夫人不像尋常女子啊。”
朱大用不悅:“子蕭兄何出此?”
何子蕭低聲道:“我觀尊夫人眉宇間有股靈氣,行走時腳下生風卻不揚塵,怕是山中精靈所化。你可聽說過‘保家仙’?東北胡黃白柳灰五大仙家,有時會化身人形,借人家修行積德。”
朱大用哈哈大笑:“子蕭兄在省城待久了,怎么也信這些鄉野傳聞?”
何子蕭正色道:“非我危聳聽,你細想想,尊夫人是否有些異于常人之處?”
朱大用嘴上不信,心里卻打起鼓來。回想霍小玉平日確有不尋常處:家中米缸從未見底,她做的飯菜格外香甜,養的雞鴨從不生病...更奇的是,有次他染了風寒,霍小玉去后院摘了幾片草葉煮水,他喝下便好了。
送走何子蕭后,朱大用越想越疑,決定暗中跟蹤霍小玉。
轉眼又是月圓夜,霍小玉如常提著籃子出了門。朱大用悄悄跟在后面,只見她輕車熟路地繞到后山一處隱秘山洞前,四下張望后便走了進去。
朱大用躡手躡腳湊到洞口,借著月光往里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洞中并無霍小玉身影,只有一只毛色銀白的狐貍,正對月叩拜,口中含著一顆閃閃發光的珠子。
朱大用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跑回家中,一夜未眠。天亮時分,霍小玉如期歸來,見朱大用神色慌張,便問:“相公這是怎么了?”
朱大用支支吾吾,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自那日后,朱大用對霍小玉又怕又疑,整日惶惶不安。這時,鎮上新來了個游方道士,自稱能降妖除魔。朱大用便偷偷請到家中。
道士在朱家轉了一圈,掐指一算,驚道:“好重的妖氣!尊夫人確非人類,乃是山中狐仙。不過奇怪,她身上并無血腥之氣,反而有功德金光,想必是修行正道之輩。”
朱大用忙問:“那該如何是好?”
道士道:“狐仙最忌疑心,你若信她,她可保你家業興旺;你若疑她,恐生變故。”
朱大用心中忐忑,回到房中,見霍小玉正對鏡梳妝,鏡中容顏嬌美如花,想起往日恩愛,一時猶豫不決。
不料隔日,朱大用在鎮上酒館多喝了幾杯,與人爭執起來。對方譏諷他:“你神氣什么?不過靠著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吃飯!”
朱大用酒勁上頭,脫口而出:“放屁!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人哈哈大笑:“明媒正娶?誰不知道她是你在路邊用十塊大洋買來的貨色!說不定是哪里的狐媚子,專門吸人陽氣...”
朱大用勃然大怒,與那人扭打起來,被眾人拉開后,醉醺醺回到家中。
霍小玉見他衣衫不整,滿面怒容,忙上前攙扶。朱大用卻一把推開她,借著酒意罵道:“你這妖物!我早知道你不是人!說,你嫁給我到底有什么企圖?”
霍小玉聞,臉色頓時慘白,顫聲道:“相公,你...你聽信了誰的讒?”
朱大用冷笑道:“還要狡辯?月圓之夜,后山山洞,對月拜珠的狐貍是誰?”
-->>霍小玉倒退兩步,淚如雨下:“原來你一直在懷疑我...跟蹤我...罷了罷了,既然你已知道,我也不再隱瞞。我確實是狐族,但自嫁入朱家,可曾害過你分毫?我日夜操勞,助你重振家業,可曾有過二心?”
朱大用酒醒大半,但話已出口,只能硬著頭皮道:“人妖殊途,你...你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