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衣女鬼尖聲道:“我們在此幾十年,就是我們的!”
楊老三冷笑:“按這說法,我在楊家坳活六十年,整個村都是我的?”
眾鬼一愣,顯然沒遇到過這么杠精的活人。老頭鬼怒極,屋內陰風大作,桌椅亂顫,鬼哭狼嚎之聲不絕于耳。
楊老三卻掏出旱煙袋,慢悠悠點上:“鬧夠了沒?我明日還要早起收玉米。”
見他如此,眾鬼突然齊聲哀哭,訴說冤屈。原來他們就是胡家慘死的七口,因心中怨氣不散,無法超生,只能困在此地。
“我們死得冤啊!”老頭鬼涕淚橫流,雖然是鬼魂,那悲切之情卻真實可感。
若是常人,此刻早該心生憐憫,或恐懼超度。楊老三卻只是咂咂嘴:“冤不冤的,都過去多少年了。再說,你們嚇唬無辜的人算什么本事?”
紅衣女鬼怒道:“那些人都貪心,要么想白占宅子,要么想開發賺錢,都不是好東西!”
楊老三吐口煙圈:“那我呢?我就是個沒地方住的老頭子。”
眾鬼語塞。確實,楊老三搬來后,既不請道士驅邪,也不設香火供奉,就是平常過日子,把它們當空氣。
老頭鬼忽然逼近,臉幾乎貼到楊老三面前,腐爛的氣息撲面而來:“你不怕我們殺了你?”
楊老三眼皮都不抬:“要殺早殺了,費這勁干嘛。”
僵持到雞叫時分,眾鬼無奈退去。臨消失前,老頭鬼回頭說:“明晚是七月十五,我們法力最強之時,你若還不走,別怪我們無情!”
第二日,楊老三照常下地干活,晚上卻特意打了半斤燒酒,炒了兩個小菜。
村里人聽說鬼魂下最后通牒,都勸他暫時避一避。支書楊愛國甚至騰出自家伙房,要接他過去住。
楊老三擺擺手:“客人都約好了,主人怎么能缺席。”
當晚子時,陰風慘慘,老宅溫度驟降,連院中野草都結了一層白霜。七個鬼魂全部現身,這次不再是模糊黑影,而是幾乎凝成實體,面色猙獰,緩緩向堂屋逼近。
堂屋內,楊老三正自斟自飲,喝得滿面紅光。
眾鬼撞門而入,正要發作,卻見楊老三舉杯示意:“來了?坐吧,七月十五,鬼門關開,你們也辛苦。”
這出人意料的反應讓眾鬼愣在當場。
楊老三倒上七杯酒,擺到桌對面:“天熱,喝杯酒解解乏。”
老頭鬼陰笑:“你想討好我們?”
楊老三自飲一杯:“討好什么,就是鄰里走動。我搬來一個月了,還沒正式打招呼呢。”
紅衣女鬼尖聲道:“少來這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們活!”
楊老三夾一筷子菜,慢悠悠道:“你說你們冤死,心中有怨,這我理解。可害你們的是當年的饑荒和人心,跟后來住進來的人有什么關系?你們困住別人,不也困住了自己?”
一番話說得眾鬼沉默。老頭鬼長嘆一聲,竟有幾分凄涼:“我們何嘗不知,只是怨氣難消,無法超生啊。”
楊老三又倒一杯酒:“那就更不該繼續作惡。我老頭子活不了多久,等我死了,這宅子還得空著,你們還得繼續困在這里,何必呢?”
此時,雄雞報曉,東方泛白。眾鬼身形開始變淡。
老頭鬼深深看楊老三一眼:“你這老漢,確實與眾不同。”罷,與眾鬼一同消散。
自此之后,老宅徹底安寧,再無異狀。楊老三安然住到開春,兒子硬把他接去城里小住。
半年后楊老三回村,發現鬼宅竟成了村里老人聚集地。原來見他住著無事,大家也不怕了,常來打牌聊天。
更奇的是,村里開始流傳,說那胡家鬼魂其實早已超生,有人在七月十六凌晨,看見七道金光從老宅升起,向西方而去。
楊老三聽了,只是笑笑,從不評論。有人問起他驅鬼的秘訣,他總說:“哪有什么秘訣,就是鬼怕冷淡罷了。”
只有一次,村中孩童好奇問他是否真的見過鬼,楊老三摸著孩子的頭,幽幽道:“見沒見過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正不怕影子斜。這世上啊,有時候人比鬼可怕多了。”
后來有個游方道士經過楊家坳,聽說此事后笑道:“這不是普通冷淡,是心性淡泊,正氣內斂。鬼怪最怕這種不為所動的人心,比什么符咒都管用。”
不過楊老三從不在意這些評價,依舊過著他平淡的日子,老宅的故事也漸漸成了楊家坳眾多傳說中的一個,偶爾被老人在茶余飯后提起,警醒那些心中有余孽的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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