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關外長白山下有個靠山屯,屯子里有個叫張世貴的鄉紳,五十來歲,留著兩撇油亮的小胡子,穿著一身綢布褂子,手里總盤著兩個锃亮的山核桃。
這張世貴原本是山東人,早年逃荒來到關外,不知走了什么運道,不出十年竟成了屯里數一數二的富戶。有人說他得了狐仙指點,找到了老參王;也有人說他心黑手狠,專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張世貴聽了只捻須一笑,從不辯解。
這年臘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張世貴剛從鎮上喝了酒回來,馬車行至屯口老槐樹下,忽見一道白影掠過,拉車的馬驚得嘶鳴人立。車夫好不容易勒住馬,張世貴探頭罵道:“作死的chusheng,大冬天哪來的野物驚馬?”
話音未落,就見雪地里款款走出個白衣女子,身段窈窕,面若桃花,眉心一點朱砂痣紅得滴血。她朝張世貴淺淺一笑:“張老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張世貴揉了揉眼,酒醒了大半。這女子他看著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見過。
“您是…”
“老爺貴人多忘事。”女子聲音柔媚,眼里卻帶著寒意,“十五年前,黑風嶺下,您可欠著我一樁債呢。”
張世貴心里咯噔一下,背上冒出冷汗來。十五年前,他確實在黑風嶺做過一樁虧心事。
那會兒他剛來關外不久,窮得叮當響,跟著個采參的老把頭進山。在黑風嶺下的林子里,他們撞見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后腿被獸夾夾住,正在滴血。老把頭說這是難得的靈物,皮子能賣大價錢。張世貴貪心起,趁老把頭不備,一鎬頭砸死了他,又剝了白狐的皮。后來他靠著賣狐皮和老把頭留下的參苗起了家,這些年順風順水,幾乎忘了這樁血債。
“你…你是那狐貍…”張世貴聲音發顫。
女子輕笑:“狐仙修行不易,我苦修三百年方得人形,被你一鎬頭壞了道行。這筆債,今日該還了。”
張世貴強自鎮定:“仙姑既已修成人形,何必舊事重提?張某愿捐資修廟,供奉香火,以贖前罪。”
女子搖頭:“我不要香火,只要公道。三日后的子時,我來取你項上人頭。”說罷化作一陣清風,消失在雪地里。
張世貴嚇得魂飛魄散,回家就病倒了。家人請了郎中,說是驚悸之癥,開了安神湯藥,卻不見效。張世貴夜里總夢見一只白狐叼著血淋淋的人頭,那人頭還瞪著眼問他:“我的頭豈是白斫的?”
第二天,張世貴強撐病體,命人請來屯里的薩滿王婆。王婆聽了來龍去脈,連連搖頭:“這狐仙怨氣太重,尋常法事怕是化解不了。除非…”
“除非怎樣?”張世貴急忙問。
“除非能找到比這狐仙道行更高的仙家說和。”王婆說,“聽說黑風嶺胡三太爺法力高深,最是公道,若能請動他老人家說情,或有一線生機。”
張世貴連忙備下厚禮,讓王婆去請胡三太爺。王婆在黑風嶺下擺了供桌,焚香禱告整整一日,直到日落西山,才見林中走出一位拄著拐杖的白須老者。
“胡三太爺顯靈了!”王婆跪地就拜。
老者捋須道:“張世貴殺生害命,罪有應得。但念他這些年修橋鋪路,周濟鄉鄰,尚有善念未泯。狐女雪眉苦修三百年不易,若貿然殺生,恐損道行。不如讓張世貴三步一叩,上黑風嶺謝罪,并在嶺下立祠供奉,香火不斷,以消冤孽。”
王婆將話帶回,張世貴雖不情愿,但為保性命,只得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