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就在西廂房舉行。李二奶奶凈手焚香,口中念念有詞。香煙裊裊中,那牌位似乎微微動了一下。李二奶奶身體一抖,眼神變得渾濁起來,再開口時,聲音竟變成了一個尖細蒼老的老嫗聲:
“張家小子,聽著!”那聲音冰冷刺骨,“吾乃長白山修煉五百年的胡三太奶,受你家老仙所托,來傳句話!它說,恩已盡,債需償。鞭尸之辱,非你張家一命可抵。它要你張家三代積累,散盡家財!要你子孫后代,永世貧寒!更要你病榻纏綿,受盡皮肉之苦而亡!”
張滿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太奶開恩!小子知錯了!求老仙家看在祖上恩情,饒我這一次!”
附在李二奶奶身上的胡三太奶沉默片刻,又道:“哼,若非念及那一點舊情,豈是散財受苦便能了結?它本該取你性命,誅你魂魄!也罷…老仙家說了,給你一個‘活扣’。散盡家財,可保你性命;但皮肉之苦難消。你若能尋得那日你所棄之狐尸,以綾羅綢緞為衾,以上好楠木為棺,誦經三日,風光大葬,或可減輕你身受苦楚之程度。若尋不回…哼,你好自為之!”
話音一落,李二奶奶渾身一軟,癱倒在地,半晌才緩過神來,對剛才所,竟一無所知。
張滿倉哪敢怠慢,立刻變賣家產鋪面,所得錢財大半散給了屯里窮苦人家。又雇了十幾個青壯勞力,帶著他們重返狐泣嶺,去尋找那白狐尸身。
可時值深秋,又下了幾場雪,嶺上野獸出沒,那狐尸早已不見蹤影。眾人搜尋整整三日,只在那陡坡下尋到幾縷沾血的白色皮毛和那個銹跡斑斑的獸夾。
張滿倉捧著那幾縷狐毛,面如死灰。他知道,最后一絲轉圜之機,也沒了。
家財散盡后,張家果然迅速敗落。原先氣派的磚瓦大院賣了抵債,一家三口搬進了屯子西頭廢棄的破泥草房里。張滿倉從此一病不起,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就是渾身皮肉無端地疼痛,如同被人日夜不停鞭打一般,遍請郎中,都查不出病因,只能日日躺在炕上呻吟哀嚎。
兒子寶柱的胳膊接好后,也像是換了個人,變得癡癡傻傻,時常對著空氣傻笑,嘴里嘟囔著:“白毛…白毛老頭…”
王氏日夜操勞,照顧這對父子,不到一年,便蒼老了二十歲。
這年冬天,雪特別大。臘月二十三,小年夜,家家戶戶祭灶王爺,準備過年。張家破屋里,卻冷灶涼炕,只剩半碗糊糊粥。
王氏看著炕上奄奄一息的丈夫和傻笑的兒子,悲從中來,躲在灶間偷偷抹淚。忽聽門外傳來敲門聲。
這么晚了,又是大雪封山,誰還會來?王氏疑惑地打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只有風雪呼嘯。門檻上,放著一個粗布包袱。
王氏拿起包袱,覺得沉甸甸的。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幾錠白花花的銀子,足夠一家子過上好幾年。銀子旁邊,還有一小包藥粉,和一張黃紙條,上面用朱砂寫著幾行字:“銀錢度日,藥粉止痛。望汝后人,謹記教訓。仙家恩怨,至此了結。”
王氏又驚又喜,忙朝著門外風雪磕了幾個頭。回屋將藥粉給張滿倉服下。說也神奇,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張滿倉便沉沉睡去,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再因疼痛而呻吟。
然而,就在第二天清晨,王氏發現張滿倉已在睡夢中悄然離世。他面色安詳,仿佛終于得到了解脫。只是掀開被子,他身上赫然布滿了道道青紫色的鞭痕,猙獰可怖,如同剛剛受過嚴刑鞭撻。
屯子里的人都說,這是狐仙爺最后的手段,既給了活路,也絲毫不減懲罰。恩怨分明,報應不爽。
后來,王氏用那銀子治好了寶柱的病,重整家業。她重新請回了狐仙牌位,日日虔誠供奉,絲毫不敢怠慢。張家雖未能重現往日富貴,卻也衣食無憂,平平安安。
只是靠山屯多了條規矩:無論何時何地,若遇靈狐,皆需禮敬三分,萬萬不可欺凌。因為誰也不知道,你碰到的,是尋常野狐,還是哪家記恩又記仇的仙家。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