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華北平原上的清河縣還是個靠天吃飯的窮地方。縣里最大的指望就是那座新建沒多久的國營鋼廠,高聳的煙囪日夜不停地吐著黑煙,機器轟鳴聲震得方圓幾里地的麻雀都不敢落腳。
鋼廠保衛科有個干事叫趙德勝,四十出頭,精瘦精瘦的,總瞇縫著一雙看人帶三分笑的眼睛。他原是縣里文化館的干事,能寫會算,后來托關系調到了鋼廠,圖的是福利好待遇高。這人表面和善,肚子里卻藏著九曲十八彎的心思,最擅長的便是趨炎附勢。廠里工人們私下都說,趙德勝那雙眼是秤,專稱人的分量;那張嘴是刀,專挑肥處下。
這年開春,鋼廠要擴建第二高爐,廠區后頭有片荒地得平整了。那地方雜草叢生,亂墳堆疊,早些年饑荒時還有不少人把死孩子往里扔,平日里大白天都沒人愿意往那兒去。
施工隊頭一天動土,就挖出了怪事。
推土機鏟平一片雜草時,竟推出個洞穴來。那洞口約摸水缸大小,里頭黑黝黝的不知深淺。工人們圍上來看稀奇,冷不防從洞里竄出十來只毛色火紅的狐貍,四下里奔逃,轉眼就沒入了荒草叢中。
“狐仙洞!”老工頭臉色就變了,“動不得,這洞動不得!”
消息傳到廠領導那里,分管基建的副廠長錢衛東把趙德勝叫了去:“老趙,你去處理一下。什么狐仙不狐仙的,都是封建迷信。工程進度不能耽誤。”
趙德勝領了命,心里卻打起鼓來。他是本地人,從小聽多了狐仙報恩報仇的故事。可轉念一想,這年頭講的是破四舊立四新,哪還能信這些?再說,錢副廠長交代的事辦好了,可是個表現的好機會。
第二天趙德勝親自去了工地,讓人在洞口燒了掛鞭炮,算是驅邪。等煙氣散了,他湊近往洞里看,隱隱嗅到一股奇異的香氣,非蘭非麝,聞著讓人精神一振。
“繼續施工!”趙德勝揮手下令。
推土機轟隆隆地推土填洞,就在洞口即將被徹底掩埋時,趙德勝眼尖,看見土里露出個東西。他喝令停機,跳下坑去親手扒拉,竟挖出個一尺見方的鐵盒來。那鐵盒銹跡斑斑,卻嚴絲合縫,掂著頗沉。
趙德勝心里一動,偷偷把鐵盒藏進外套里,面上不動聲色:“行了,洞填平了,邪祟也鎮住了,大家繼續干活!”
當晚趙德勝回到家,關起門來研究那鐵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撬開盒蓋,他眼前一亮——盒里鋪著紅綢,上面整整齊齊擺著十二只玉雕的小狐貍,每只只有拇指大小,卻雕得栩栩如生,眉眼靈動,仿佛下一秒就能活過來跑掉。玉質溫潤,透著瑩瑩青光,一望便知不是凡品。
盒蓋內側還刻著幾行小字:“狐仙冢寢,擅動者殃。玉狐歸位,福壽綿長。”
趙德勝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白天那些逃竄的紅狐,背上泛起寒意。可再看那十二只玉狐,在燈下流光溢彩,又實在舍不得。他咬咬牙,自我寬慰道:“不就是幾塊石頭嘛,哪來的什么狐仙!嚇唬人的玩意。”
他終究貪念占了上風,把鐵盒藏在了床底下的破皮鞋里。
自那以后,趙德勝果然走了運。
先是廠里評先進,本來根本沒他的份,偏偏評上的那位突然被查出經濟問題,名額順延下來就落到了他頭上。接著是福利分房,按資歷排他得再等五年,可名單公布前廠長親自發話,說趙德勝這樣的業務骨干應該優先照顧。
最奇的是錢副廠長,不知怎的就特別賞識趙德勝,走哪都帶著,儼然當成心腹栽培。廠里人都傳,趙德勝怕是快要升科長了。
趙德勝志得意滿,早把鐵盒和玉狐忘到了腦后。只有夜深人靜時,他偶爾會做怪夢,夢見十二只紅狐圍著他打轉,眼神似人,似悲似喜。
鋼廠擴建工程順利推進,唯獨新建的第二高爐不太平。自從點火開工后,三天兩頭出故障,不是爐溫上不去,就是鋼水純度不夠。更邪門的是,好幾個夜班工人都說看見高爐附近有紅影子閃動,湊近看卻又什么都沒有。
一天深夜,高爐又出了狀況。當班工人急著搶修,忙中出錯,導致爐膛壓力驟增,眼看就要baozha。當夜值班的正是趙德勝,他聞訊趕到現場,也嚇得六神無主。
就在這時,趙德勝恍惚看見爐前站著個紅衣老人,須發皆白,面容卻看不真切。老人朝他招手,又指指高爐側面的一個閥門。趙德勝鬼使神差地沖過去扳動閥門,爐壓居然緩緩降了下來,一場大禍消弭于無形。
等趙德勝驚魂未定地再找那紅衣老人,早已不見蹤影。
事后廠里要給趙德勝記功,他卻心有余悸,隱約覺得這事和那鐵盒有關。回家后他忙從床底下翻出破皮鞋,鐵盒還在,可打開一看,頓時冷汗直流——十二只玉狐中,有一只的尾巴齊根斷了!
趙德勝不敢聲張,偷偷把斷尾玉狐用紅紙包了,供在衣柜頂上,早晚還悄悄上炷香。
鋼廠漸漸又出了別的怪事。
先是財務科-->>的老王,在辦公室好端端坐著,忽然就胡亂語起來,學狐貍叫,還滿地爬,說自己是胡三太爺,要廠子把占去的洞府還來。好不容易消停了,卻對發生的事毫無記憶。
接著是廠區東北角的老倉庫半夜起火,火勢兇猛卻邪門得很——只燒毀了倉庫,緊鄰的油罐庫毫發無傷。救火的工人賭咒發誓說看見火場中有紅影子穿梭跳動。
流蜚語很快傳遍了全廠。老工人們都說,這是狐仙顯靈了,鋼廠占了它們的老窩,這是來討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