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民大懼,哭聲震天。張云樵憤懣難平,卻無計可施。是夜,他對著那幅《煙雨狐仙圖》長吁短嘆,酩酊大醉,朦朧間似見畫中婉兒眼波流動,對他微微一笑。
次日醒來,云樵忽發奇想:“那婉兒既是狐仙,必有神通,我何不畫些神兵天將,焚化祈請,或許能驚走妖物?”雖覺荒唐,但死馬當活馬醫,他立即備齊朱砂、金粉等物,閉門繪制《鐘馗捉鬼圖》、《天師鎮煞圖》,畫成后于屯口焚燒,虔誠禱告。
當夜,那“黑煞將軍”果然又來,卻在屯外咆哮逡巡,似有忌憚,不敢深入。屯民得了一夜安寧。
云樵大喜,知此法有效,遂連日作畫,焚化祈請。然三五日后,那妖物竟似適應了一般,又開始逼近,甚至一夜撞破數家門窗,傷人性命。
云樵心力交瘁,這夜對著《煙雨狐仙圖》哀嘆:“婉兒姑娘,你若真有靈,為何不現身相助?莫非張某畫筆,只能請來些虛張聲勢的紙片神只么?”
話音方落,忽見畫上泛起蒙蒙清光,那畫中婉兒竟翩然步出,身形由虛化實,立于燈下,與當日一般無二。她蹙眉道:“先生焚畫禱神,心意雖誠,然所畫神只終是虛形,無有真靈駐蹕,豈能持久?且那妖物乃百年尸魅與狼妖合體,狡詐兇殘,尋常小神亦不敢招惹。”
云樵又驚又喜,忙躬身求救。
婉兒沉吟道:“妾身本體遠在長白山修行,此間只是借畫存形的一縷神念,法力有限。欲除此獠,需得真身降臨,然山川遠隔,非頃刻可至……”她明眸一轉,落在云樵那滿箱畫具上,“除非……先生能再助我一臂之力。”
“姑娘但說無妨!”
“請先生即刻為妾身真身繪制一幅《接引圖》。須以心血調墨,以精魄運筆,繪我長白洞府之景,并開鑿一條‘畫中甬道’。如此,妾身便可借先生神通,瞬息萬里,真身降臨。”
云樵聞,毫不遲疑,當即刺指滴血入硯,調和朱砂金粉,鋪開丈二宣紙,依據婉兒描述,運起全部心神精魄,揮筆作畫。但見他筆走龍蛇,氣勢如虹,筆下漸現出長白山巍峨雪峰、幽深洞府、瑤草奇花……每一筆都耗盡心力,額上汗出如漿,身形搖搖欲墜。
最后一筆畫完,云樵一口鮮血噴在畫上,幾乎虛脫。那血染在畫中洞府入口,竟漸漸暈開,形成一個旋轉的光渦。
婉兒喜道:“甬道已成!先生請退開!”說罷,她身形一閃,投入那《接引圖》中。霎時間,畫上光芒大放,瑞氣千條,整個屋子異香撲鼻。
只聽畫中傳來一聲清越狐鳴,聲震四野。一道白光自畫中沖天而起,破屋而出,直上云霄。屯中百姓皆見一道白光自張畫師家升起,落入屯外老林子方向。
隨即,屯外林中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聲、打斗聲,狂風大作,雷火交加,映得半邊天都亮了。足足半個時辰后,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一道白光倏忽飛回,沒入《接引圖》中。畫上光華漸斂,復歸平靜。只是那畫中雪峰之巔,多了一頭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九尾狐,昂首長嘯,其足下踏著一只碩大無比、已然斃命的黑狼尸首。
云樵掙扎著湊近看時,那九尾狐回首望他一眼,目光溫潤,依稀仍是婉兒神情,隨即隱入畫中雪峰深處,不見蹤影。而那幅《煙雨狐仙圖》中的素衣女子,也不知所終,只留一片空蒙煙雨。
自此,靠山屯再無異類為患。張云樵終身未娶,晚年更是成了這一帶最有名的“仙家畫師”,專為那些有緣仙家繪制神像。據說他筆下的仙家,格外靈驗。
有人問起他那段奇遇,以及那幅空余煙雨的畫作,老人只是捻須微笑,指指堂上高懸的一幅新畫——畫中是長白山云霧繚繞的雪峰,峰頂若隱若現一頭優雅的白狐,與一只歡快環繞其側的青鸞。
“山高水遠,煙雨長存。心誠則靈,有緣自會相見。”
人們都說,張畫師晚年筆下,總帶著一股說不清的仙氣與寂寞。而他至死,都珍藏著一幅只有蒙蒙煙雨的畫,畫上的雨絲,據說在每年深秋煙雨時節,還會微微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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