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有個靠山屯,屯子東頭住著個趙老憨。這人四十出頭,老實巴交,靠著幾畝薄田過活。他媳婦去得早,留下個半大小子,叫鐵蛋,剛滿十二。
這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北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趙老憨家里存糧見了底,爺倆只好每日里喝稀得能照見人影的苞米茬子粥。眼瞅著要過年了,別家好歹能割二兩肉包頓餃子,趙老憨家卻連點油腥都見不著。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上天事的日子。趙老憨看著鐵蛋瘦得脫相的小臉,心里一橫,裹緊了破棉襖,拎上祖傳的那桿老土槍,踩著沒膝深的大雪就往屯子后頭的黑瞎子溝去了。
“爹,溝里老深了,聽說有熊瞎子。”鐵蛋扯著他爹的衣角,眼里全是擔心。
“熊瞎子也貓冬哩!爹就去碰碰運氣,看能攆個狍子野兔不。運氣好,咱爺倆過年就能吃上肉了。”趙老憨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推門扎進了風雪里。
黑瞎子溝林深樹密,平日里屯里人就不大敢往深處去,更別說這大雪封山的時候。趙老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走,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靜得只能聽見自己踩雪的“嘎吱”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走了小半天,別說狍子野兔,連根野雞毛都沒見著。趙老憨心里發涼,蹲在一棵老松樹下,掏出別在腰后的煙袋鍋,想咂摸兩口驅驅寒氣。剛劃著火柴,就聽見不遠處一片灌木叢里傳來一陣撲騰聲,夾雜著幾聲尖厲急促的“吱吱”慘叫。
趙老憨趕緊磕滅煙,端起槍,貓著腰摸過去。撥開枯枝一看,心里頓時一樂——只見一只肥碩的野兔掉進了不知誰下的套子里,正拼命掙扎。可再仔細一瞧,心又涼了半截。那野兔旁邊,還趴著個毛茸茸的東西,黃乎乎的,個頭不小,竟是一只黃皮子(黃鼠狼)!那黃皮子一條后腿被獵夾子死死咬著,鮮血染紅了一片雪地,眼看是活不成了。它一雙黑豆似的眼睛望著趙老憨,竟透出幾分哀求和通人性的悲涼。
趙老憨嘆了口氣:“俺是來尋食的,不是來害命的。你這chusheng修行也不易,碰上俺,算你命不該絕。”
他放下槍,走過去,費了好大勁才掰開那生銹的獵夾。黃皮子的腿傷得重,但好歹沒斷。它掙脫出來,卻不立刻跑,反而人立起來,兩只前爪抱在一起,像人作揖似的,朝著趙老憨拜了三拜,這才一瘸一拐地鉆進灌木叢,消失不見了。
趙老憨愣了半晌,搖搖頭,只當是遇上了稀罕事。他拎起那只還在撲騰的野兔,掂量著足有四五斤重,心里總算踏實了些:“好歹過年有肉了。”
他不敢多留,趁著天還沒黑透,緊趕慢趕往回走。剛出溝口,忽然一陣狂風卷著雪粒子劈頭蓋臉打來,吹得他睜不開眼。風中似乎還夾雜著女人的哭聲,幽幽怨怨,聽得人頭皮發麻。趙老憨心里發毛,裹緊棉襖,埋著頭只顧往前沖。
怪的是,明明認得路,卻好像鬼打墻似的,在原地轉了好幾圈。眼看天色越來越暗,風雪更大,趙老憨心里越來越急。正沒奈何處,忽見前頭雪地里模模糊糊有個黃影子一閃。他以為是眼花,揉揉眼再看,那黃影子又在前面不遠處出現了,好像在給他引路。
趙老憨將信將疑地跟著那黃影子走,說來也怪,這回沒走多久,就望見了屯子里星星點點的燈火。他長出一口氣,回頭想找那黃影子,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回到家,鐵蛋正守著冷灶臺掉眼淚,見爹平安回來,還拎著只大兔子,頓時破涕為笑。趙老憨把遇上黃皮子的事當稀奇講給兒子聽,爺倆嘖嘖稱奇一番,也沒太往心里去。
第二天,趙老憨把兔子收拾了,一半燉了給鐵蛋解饞,另一半拿鹽腌上,準備留著過年。兔子肉下鍋,香味飄出老遠。隔壁鄰居張老疙瘩聞著味過來串門,這人在屯里是出了名的碎嘴子兼貪小便宜。
“喲,老憨哥,改善生活啦?這大兔子,黑瞎子溝打的?你可真行,那地方都敢去!”張老疙瘩吸著鼻子,眼睛在鍋里直打轉。
趙老憨老實,就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全說了。張老疙瘩聽得兩眼放光:“哎呀!老憨哥,你可是撞上大運了!那可不是尋常黃皮子,那是成了精的‘黃仙’!你救了它,它必來報恩!等著吧,好處在后頭呢!”他蹭了碗兔子肉,心滿意足地走了。
果然,從那天起,趙家就開始發生種種怪事。
先是趙老憨發現,頭天晚上缸底只剩薄薄一層苞米面,第二天早上起來一看,那面竟憑空漲到了半缸!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叫來鐵蛋一起看,爺倆大眼瞪小眼,驚得說不出話。
接著,灶坑旁莫名其妙多了幾捆干柴,碼得整整齊齊。院里的雪不知被誰掃得干干凈凈。鐵蛋那件破棉襖肘子磨穿的洞,一夜間被細細地補好了,針腳細密勻稱,比屯里最好的媳婦手藝還強。
最奇的是有一天晚上,趙老憨夢見一個穿著黃衣裳、梳著圓髻的小老太太,笑吟吟地對他說:“趙恩公,俺是你救下的黃家三姑。蒙你搭救,特來報恩。放心,有俺們保著,保你爺倆吃喝不愁,平平安安。”
趙老憨醒來,半信半疑。可家里的怪事接二連三,由不得他不信。糧缸里的米面總也吃不完,水缸里的水總是滿的,灶臺上時不時會出現一串野蘑菇、幾個山雞蛋。爺倆的日子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鐵蛋臉上漸漸有了紅潤。
趙老憨是老實人,得了好處,心里不安。他偷偷在灶房角落擺了個簡易牌位,放上幾個凈水碗,有時攆著新鮮野果或蒸了餑餑,也先供上一份,心里默默感激“黃仙”的幫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