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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宮道上,方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兩人,并肩而行。
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黃金百兩,綢緞千匹。”沈青凰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里聽不出什么情緒,“陛下的賞賜,可真是豐厚。”
“這哪里是賞賜。”裴晏清走得很慢,仿佛方才在殿上耗盡了所有力氣,他輕笑一聲,笑聲里帶著幾分涼薄,“這是封口的銀子,是敲打的棒子。陛下在告訴我們,這件事,到此為止。陸寒琛的命,他還要留著去北境賣命,我們,動不得。”
沈青凰停下腳步,側頭看他。
夕陽下,他的側臉輪廓分明,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卻沉靜如水,不見波瀾。
“世子爺就這么甘心?”她問。
“不甘心,又能如何?”裴晏清反問,他轉過頭,迎上她的目光,“夫人,這是皇權。在它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都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他頓了頓,忽然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過,陛下只說,我們動不得。可沒說,北狄的刀,動不得。”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
沈青凰的瞳孔微微一縮,隨即恢復如常。她后退半步,拉開距離,淡淡道:“世子爺說的是。戰場之上,刀劍無眼,生死有命。”
兩人相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東西——冰冷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默契。
回到國公府時,宮里的賞賜已經流水般地送了進來。
一箱箱碼放整齊的黃金,一匹匹光彩奪目的綢緞,幾乎堆滿了半個前廳,晃得人眼花。
府里的下人們個個喜氣洋洋,看向沈青凰的眼神,也從最初的審視、懷疑,變成了如今的敬畏與嘆服。
這位新來的世子妃,只用了短短幾個月,便用雷霆手段,為國公府贏來了潑天的富貴和圣上的嘉獎!
“都擺在庫里吧。”沈青凰對這些金銀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淡淡地吩咐白芷。
她走到裴晏清的書房,他正坐在窗邊,手里捧著一杯熱茶,暖著冰涼的手。
“世子爺的‘續命丹’,看來效果不錯。”沈青凰的語氣里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譏誚,“方才在殿前,演得可真像。”
裴晏清抬眸,桃花眼里漾開一絲笑意:“彼此彼此。夫人那一番‘臣婦愚鈍’,也說得情真意切,我見猶憐。”
“合作愉快。”沈青凰也不與他兜圈子,直接道。
“合作愉快。”裴晏清抿了口茶,熱氣氤氳了他眼底的神色,“不過,夫人,今日這出戲,雖是我們贏了。但陸家,并未徹底倒下。陸寒琛在軍中經營多年,根基深厚,只要他還活著,今日之辱,他日必會百倍奉還。”
“我知道。”沈青凰走到他對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所以,他必須死。”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裴晏清看著她,忽然問道:“值得嗎?為了報仇,把自己也算計進去,與虎謀皮,步步為營。這樣的日子,不累嗎?”
沈青凰端起茶杯的動作一頓。
她抬起眼,那雙清冷的鳳眸里,第一次,有了一絲真正的情緒波動,那是一種深可見骨的疲憊與……荒蕪。
但那情緒只出現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冰冷所覆蓋。
她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
“前世,我信過真心,求過安穩,結果呢?落得個家破人亡,曝尸荒野的下場。”
“世子爺。”她抬眸,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地獄太冷了,我一個人待著害怕。所以,總要多拉幾個仇人下去……陪我,才熱鬧些。”
話音落,滿室寂靜。
只有窗外的風,嗚咽著吹過庭院中的枯枝,仿佛在應和著那來自九幽的低語。
自那一句“地獄太冷”之后,書房內的空氣便仿佛凝結成了冰。
裴晏清看著對面那雙清冷如寒潭的鳳眸,第一次,他感覺自己那洞悉人心的本事,在這雙眼睛面前全然失效。他看不透她,那層層疊疊的冰冷之下,究竟是怎樣一片焦土。
許久,他才緩緩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相碰,發出一聲輕響,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夫人說的是。”他重新掛上那副慵懶無害的笑意,仿佛方才的凝重從未存在,“那這熱鬧,我們便一樁樁、一件件地,替他們辦起來。”
沈青凰斂去眸底最后一絲情緒,恢復了那古井無波的神情,微微頷首,起身離去。
背影決絕,再無半分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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