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說定了!你出去之后,就去我那里!”他說,“經營上,你空閑的時候,幫我出出點子!對了,還有一件事,我跟你說哦!”他干脆坐來我的床沿上,湊近我,神神秘秘地說,“聽我的爺爺說,在我們那邊的山里,戴笠活著的時候,藏有一個軍火庫,軍火庫里不僅有各式的美式裝備,還有大量的金條!到時,我們去尋找這個寶藏!”
我移開身子,扭著頭看他:“每個人的手中都有著一個寶藏!你去找人家的寶藏干什么?再說,那邊群山連綿,你上哪兒找去!如果能找得到的話,也不會到現在也還沒有被人找出來!就算是有幸被你找到了,你也不一定能打得開!他既然藏有寶,他肯定會設計了種種機關,怎么可能能讓人輕易進得去?這么多年過去了,就算能進去,軍火肯定也都沒用了!”
“軍火沒有用,黃金是不會爛的!”他有些興奮,顯然,他并沒有聽懂,我說的第一句話,“我曾去山里找過,確實不太好找!”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
“尋不到,是因為你沒有這個緣分!”我說,“沒有緣份的東西,你何必要去強求呢!”
“唉!尋找起來確實很困難哦!”他輕輕地嘆息道,“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我爺爺親口告訴我的!還讓我不要告訴旁人!”
“可是,你現在已經告訴旁人了!”我笑道,“也許,這只是你爺爺當年的一個幻想呢!幻想的時間長了,他便將幻想中的東西當成是現實了!”
“不!不!這不可能!”他堅持說,“我爺爺怎么可能騙我!”
“你爺爺當年是干什么的?”我問。
“農民啊!”他說,“我爺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
“農民怎么可能知道這種事情!”我說,“如果當年戴笠確實在自己家鄉的群山里藏有寶藏,這在軍統內部,應該也是一件高度機密的事,怎么可能讓一個農民知道!你還是不要去想這件事了吧!抓緊,將你手中的寶藏挖掘出來,才是正道!”
“手中的寶藏?”他似乎仍是一頭霧水”,“我手中有寶藏,我還會來坐牢嗎!”他仍是心有不甘。
我不想再扯這個話題,身子朝床頭柜這邊又移了一下,他才知趣地走開了。
住了院之后,醫院似乎對我的血糖偏高很在意。我不知道,血糖偏高對手術是否有影響?反正,我是安下心來要修改我的文稿了。醫院拖著不給我開刀,倒是給了我更多的修改時間。我也不去詢問什么時候開刀,讓我吃降糖藥,我就吃降糖藥,讓我每天早晨空腹測血糖,我就翹著無名指讓護士測血糖。
我的心思全用在了修改文稿上了。他們都去電視室看電視了,我始終坐在我的床鋪上,俯首在床頭柜前。電視的聲響陣陣傳來,我卻充耳不聞。那天,病房外站著一位小青年,他跟我說,那邊的病房里住著一位也是寫書的!他已寫了好幾部書了呢!
小青年說出了其中一部書的書名,這部書我還真看過。是描寫本省藉在上海上的裁縫的。書寫得不錯,有較重的政治色彩,這似乎是他的小說的瑕疵。但是,成書的年代,難免會讓書留下時代的烙印,這也是難免的。
小青年的話,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隨他走去那位作者的病房,青年人站在門口只朝病房內點了點,便不肯跨步走進去了。我沒有想那么多,舉步朝躺在床上的那個病人走去。一個瘦骨嶙峋的身軀裹在薄薄的白色床單下。我站在他的床邊,輕聲問他,他是因什么原因坐牢的?他不理我,扭頭將臉朝向窗。這讓我頗感意外。就算他架子再大,也不應該這樣對待并無惡意的詢問呀!床那邊的走道上突然站起了一個人來,跟我說:
“你不要跟他講話,警官關照過的!我是他的陪護!”
他居然有陪護!他的生活不能自理了嗎?
“他得了什么病?”我問。
陪護說:“全身肌肉麻痹!”
“他不能起床嗎?”我又問。
“他只能站一站!”陪護說。
“那也應該讓他起床多活動呀!”我說,“總這樣躺著,對他的全身肌肉的恢復功能不是更不利嗎?”
“他不愿意”!陪護說。
躺著的這一位已經干脆閉上了眼睛。我知道,我的問話已讓他生厭煩。只得悻悻地轉身離去。
門外,那位小青年仍在那兒等著,看我走了出來,便跟著我朝我的病房走去。一邊說:“他最討厭的,便是人家問他犯了什么罪!”
我駭然地停住了腳步,扭頭看看小青年。
“他犯了陰謀顛覆zhengfu罪!”小青年說,“他想辦保外就醫都不允許呢!”
“這是為什么?”我很是不解。一個搖筆桿子的人居然會犯這樣的罪,而且,還不允許保外就醫?
“他的案子是安全局辦的!”小青年說,“他給英國的一家雜志寫了兩篇文章,文章在雜志上發表了。他也就犯罪了!”
應該不會如此地簡單!他的文章里肯定有顛覆zhengfu的論。不然,怎么會以這個罪名定他有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之所以三年不成,難道,這支手中的筆還真能打下天下來?他應該好好地寫他的小說才是!何必要去論政治的是與非呢!
那天晚上,就寢的時候,遠遠地聽到醫生一陣一陣的喊聲,讓他“不要睡”,“不要睡!”但是,他畢竟還是睡去了!睡去了也好!這個世界太讓他靈魂疲憊了。他確實應該去他的極樂世界放松一下他疲憊的靈魂了!
第二天一早,我去值班那兒測血糖,他的床鋪上的被卷已被搬走。我輕聲問值班的囚犯,他去哪兒了?值班的囚犯面無表情地說:
“昨天晚上沒有搶救過來了,打包了!”
我知道,他說“打包了”的意思,他的靈魂終于從煎熬中掙脫了出來,可以去安息了!
我終于要開刀了。先是女護士過來,舉著一柄一次性的刮胡子刀。護士已戴上了透明的薄膜手套。看來是打算要替我刮體毛了!這如何使得!我可不能讓她來碰我的敏感處。給她一碰上,我敏感的神經肯定會不由自主。這豈不是讓我太難堪了!我說:
“我自己來吧!”
女護士卻很認真,說:“不行!這個刀很鋒利,怎么可以給你!”
我說:“上次開刀,便是我自己刮的!”
她說:“按規定是要我們幫助你刮的!”
我說:“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現在手腳都能動,幫助就不必了吧!”
她猶豫了一下,說:“你自己刮可以,但我必須在邊上看著你刮!”
我說:“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跟男人刮胡子一樣嘛!”
(……此處略去832字)
骨科的主任帶了實習生來,邊看我的刀疤,邊看手中帶來的x光片。我有預感,這次取鋼釘的刀,很可能是讓這個實習生來做!在他們將要離去的時候,我喊住了那位骨科主任。我跟他說:
“我這個刀可是請了專家來開的!”
不是我對那位實習生不信任。只是這么大的刀,我總得為自己增加一些保險系數!骨科主任定定地看著我,半晌之后,才算是明白了我這句話的意思。他遲疑地看了那位實習生一眼,終于下了決心似地說道:“行!這個刀,那就我自己來開吧!”
這在一定程度上,確實也消除了我思想上的許多疑惑。
我換上了寬大的手術服。系上了那根腰帶,里面沒有了內衣內褲,我總有一種被脫光了衣服的光溜溜的感覺。我躺在了那輛擔架車上,身上沒有蓋被單,我總怕我的春光外泄。我只得挾緊了我的雙腿。
擔架車被推進了電梯里。電梯里仍站有女囚徒。還好這一個女囚徒比上次碰到的那個女囚徒個子高了許多。倘如是上次的那個女囚徒的話。她可以毫不費力地從我手術服的下擺那兒瞧進去!身材高的眼前這位女囚徒,總不好意彎下腰來,朝我手術服的下擺那兒,讓目光溜進去吧!
手術室里的那一位,仍然是臉上有著明顯胎記的女護士。一年多不見了,她依然是原來的那副樣子。我被推進手術室的那一刻,她顯然一眼便認出了我!她的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我知道,這是她在笑呢!但是,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的笑容。一臉的正經。有一種讓人不敢褻瀆的神圣。
醫生和麻醉師,已經站在手術室中。果然是骨科主任親自來主刀。這讓我放心了不少。麻醉師讓我將腰帶解開。身子朝右側臥。女護士正站在我的右側。我知道這是要給我做腰椎麻醉了。解開了腰帶之后的朝右側過身子。手術服右側的門襟立即落在了手術臺上。我的身子被女護士一覽無余。女護士慌忙地瞟了一眼,便將目光投向了我。我只能無奈地朝她微微一笑。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腰脊上傳來一陣刺痛。我知道針已扎入。我的意識依然清醒,但是,我的身體卻已漸漸失去了知覺。(……此處略去57字)我無法左右我的身體,我確實成了一只等待被人宰割的羔羊。等待醫生將刀切開我的大腿。(……此處略去22字)
醫生在我的大腿上用什么硬器劃了一下,輕聲問我:“痛不痛?”
女護士將頭湊了過來,問我:“痛不痛?”
我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我疲憊地再次閉上了眼睛。大腿根部傳來了一陣陣被牽動的感覺。我感覺到,似乎是螺釘沒有被完全擰下,在硬拔呢!我大聲在喊:
“再擰一圈!再擰一圈!”
但是,這大聲喊,僅僅是我的感覺。其實,我能發出的聲音卻很小。小到讓女護士將耳朵湊近了我的嘴邊。她直起了腰對醫生說:
“他在說再擰一圈!”。醫生終于再擰了一圈,螺釘被拔了出來。大腿上的那份被牽動的感覺隨即消失!我聽見女護士在問:
“怎么會是黑色的呢?”但醫生并沒有回答她的話。我瞇縫著眼睛,朝女護士看。(……此處略去113字)
我的背后顯然傳來了什么動靜,讓女護士驚覺。她驚慌地抬眼看了一眼。順手用手術服的下擺,將我的下身遮上。我不明白,女護士,為什么總是不戴口罩?她的口罩明明掩在她的下巴底下。為什么不將它拉起來。掩住自己的嘴鼻?如果,掩住了自己的嘴鼻的話,也許同時也遮住了她面頰上的那一塊淡淡的胎記。也許,她驚慌之后的那一陣臉紅,我也不太容易看得清。
手術之后是休養。我得再次拄著拐杖走路。我仍然將我的全部精力,放在我的文稿修改上。隔壁病房有一個中年的病囚,總是捧著一本依據人的姓名,預測人的命運的書。我借來翻閱了一下。也請他來我的病房,作了一次閑談。
他告訴我,他在外面所從事的是替人算命的職業。哦。是算命先生呀!我問他被判了幾年?他說是無期。我沒有問他是什么罪。是什么罪無關緊要,關鍵是刑期的長短!無期確實夠重的!任何寬慰的話,都顯得多余。我讓他替我算一命,我報給了他我的生辰時間。他扳著手指,瞇縫起眼睛推算了一番。說:
“你命相屬木,木常見的是缺水。但你是平地木。看你的臉相應該并不缺水!你遭遇這一次的磨難是正常的!這一次的磨難有利于你生命中的再一次騰飛!而且,你的再一次騰飛沒有任何人可以跟你比擬。”哦,借吉了!他說,“你寫的書總要出版吧?我給你取個筆名吧!”
“好吧!好吧!”我笑著連連點頭,他的話,完全說到我的心里去了。我如推卻之豈不是明顯地不恭了?
我借了他手中的書,翻閱了一下。順便也給女兒的名字按同音稍稍改變了一下。希望女兒今后的命運能夠順利一些。要改女兒的名,只能改成同音字。不然的話跟她的那張碩士文憑上的姓名豈不是對不上號了!我在同音字中挑了一個意思比較滿意的,筆畫數也符合掘地藏金格。這應該比原來的那個字好了許多!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