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一間辦公室里。這是一間并不是很寬敞的辦公室。但是,那張辦公桌卻很寬大。使得辦公室顯得有些逼仄。我似乎并沒有坐在那張辦公椅上,而是躺在辦公桌前靠墻的那只長沙發上。對面的墻上有一幅畫,像是印象派畫家畢加索的畫。是一個女人的背影。后腦勺上是一個發髻。發髻的一側是一張變了形的臉。鼻子在額頭上,兩只眼睛都呈現著三角形。一只在臉的右側,另一只干脆就在發髻的中央。兩只耳朵,一只在頭頂上豎著,像兔子的耳朵似地招搖;另一只耳朵在下巴下垂著,像狗的舌頭。嘴巴很變形地裂開著,像在笑,又像在哭,也像在叫。我呆呆地看著這幅畫。畫在我面前忽而顯得十分遙遠,忽而又似乎貼近著我的臉。那張變了形的臉,也很夸張地扭曲著。我伸手想去將貼近我的這張畫拂開,卻不料,手實實在在地拂在了一蓬長長的頭發上。頭發中裹著的一張臉正朝我詭異地笑著。讓我毛骨悚然……
我倒是確實有一幅貌似印象派技法的畫。但是,它掛在我家書房的墻壁上。這是我還在機關工作時,一個農民畫家送的。據說,這幅畫曾在美國展覽過,展覽時的售價是一千美金。這是一幅變了形的人頭畫。有一些印象派的表現技法。確實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臉上的五官都已經嚴重錯位,長在了不該長的地方。人對事物的印象,在腦海中確實常常很錯位。這一份的錯位,用張冠李戴來形容,還算是比較客氣的。這份錯位,形成的那一份怪異,確實是很難令人想象的。
人的潛意識,會將很久之前印入腦海的印象,嫁接在新近才看到的事物上,使得新近才出現的事物變得十分怪異。我不知道這種胡亂的嫁接,是什么原因導致的。是在人的潛意識中,對新近才出現的事物的排斥,還是對很久之前印入腦海的印象的留戀?還是覺得將原先的印象嫁接在新近才出現的事物上,會讓新近才出現的事物看起來更加完美?
但是,問題是,經過了這份錯位的嫁接之后,使得呈現出來的印象已經變得十二分的怪異。為什么人的潛意識會欣然接受這一份的怪異而樂此不疲呢?我常常思索這個問題,卻常常不得要領。弄得我十分疲憊,卻又十二分的無奈。
人的思維也一樣。能集中精神思考同一個問題的時間,并不能堅持得很久。常常想著想著,思維便渙散了,開始了信馬由韁。用文學上的說法,是匯成了意識流了。這意識流是雜亂的,毫無規律可尋。而且,那一份的跳躍,完全不受時空的限制。能讓關云長胯下的赤兔馬變成一匹紅色的兔子。也能將趙子龍手中的白蠟銀槍,變成空中飛舞著的那條白蛇。變成那條白蛇倒還不算怪異,問題是,偏偏那條白蛇還纏繞著那個許仙,這就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大量的資金被抽走,迫使我對承建方和材料供應商的應付款一拖再拖。這一拖再拖的結局,便是引發了更大的矛盾。先是那些承建方鼓動民工堵新建小區邊的道路。那天,小區所在地的派出所打來電話說,小區外的那條小道被工地上的民工堵了,要求公司派人去將那些民工疏散了!我知道,這是那些承建單位在試探著逼我呢!看看我會有什么反應,他們好走下一步!我對來電話的派出所所長說:
“工地內出現了民工糾紛,我們自然會派人去疏通。工地外的道路被堵了,好像應該由你們派出所去處理吧?怎么打電話給我?”
他說:“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我說:“怎么,難道我說錯了?”
話一說完,我便掛了電話。我心里嘀咕道:這個派出所也是!這種事情找我干什么?你們不能以妨礙公共秩序為由,將民工驅趕進工地去的嘛!我希望派出所能擺出強硬的姿態,將這種試探式的威逼扼殺在萌芽狀態。但是,很快董事長便打電話給我,問我,剛才是不是派出所打電話給我了?我說,是啊,派出所說,小區外的小道被民工堵了,讓我帶人去將民工疏散了。我跟他們說,民工在工地內鬧事,我去出面調解。民工將小區外的道路堵了,這應該是派出所管轄范圍內的事!怎么也來找我!他問,民工是因為什么在鬧事?這不是明知故問嘛!我故裝糊涂:
“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他們是因為什么在堵路!”
他頓了一頓,顯然也已經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但他不肯說出“資金”這兩個字:“你不帶人去疏通,難道讓我帶人去呀?”
我說:“也用不著你帶人去!你帶人去干什么?是去跟人打架啊?民工鬧事,不是有那些承建單位在嘛!我跟他們聯系一下吧!讓他們將民工帶回去!這件事情,你覺得我們出面妥當嗎?”
電話里是這么說了,但我覺得,我給承建單位的這個電話還真的不太好打!一打這個電話,他們一定認為,他們的這一次威逼成功了。接下來,他們可能會更加地變本加厲呢!我看看天已暮色四合,干脆我驅車去現場,看看情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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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驅車趕去工地,沿著小區兜了個轉,工地內燈火通明,工地外并不見堵路的人群。“在搞什么鬼呢?害得我白跑了一趟!”我心里暗暗地咒道。在回家的路上,我回憶剛才的那幾個電話,認為,這個派出所實在不是一個有擔當的派出所,只會依靠一張虎皮去嚇唬人;臨到真的有事了,便縮著頭,像烏龜將頭縮進了它的硬殼中一般!真不知道zhengfu養著這樣的派出所有什么用?養這些警察不是浪費納稅人的錢嘛!
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有人堵路,只是有傳要堵路了,他們便驚慌失措地將電話打來了!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嗎?如果,我在鄉鎮工作時碰到的也是這樣的派出所,這個所長可能早被我建議撤職了!董事長的這個電話也是!他是明明知道,如果真的發生了民工堵路事件的話,追根尋源,這場禍端也是他引起的!如果他不將資金抽走,我會對承建單位的工程款一拖再拖嗎!如果我不拖他們的工程款,這些承建單位以什么理由唆使民工鬧事?什么叫“難道讓我帶人去啊?”難道你沒有帶人去打過架嗎?如果沒有帶人去打過架,那個手下為什么會要代你去坐牢?我曾阻止你,不讓你帶人去打架。你這算是在回答我咯!解決這一類矛盾的辦法有許多種,為什么非得用打架的方式去處理呢!
如果真的發生堵路事件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在冷靜中靜觀事態的發展。堵路不是堵路者的目的,只是他們想引起人們關注的手段。對他們的不理不睬,先就折了他們的銳氣。著什么急嘛!“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只有冷靜著,才能處事謹慎。“每臨大事有靜氣。”哪怕是泰山崩于前,沒有靜氣,怎么能面不改色?見是風,便是雨,只會把事情弄僵!才放出一些風聲:“要堵路了!”便急吼吼地出面,于事無補,只會將事情擴大化!
如果,堵路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只可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被鼓動的人,是不可能長時間保持那一份冷靜的。人在激奮的狀態下必然會出現一些過激的行為。此時重拳出擊,將幾個肇事者連同幕后策劃者一網打盡。必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受蠱惑的那一群烏合之眾也必將一哄而散!
如果,這個派出所仍是我轄區內的派出所的話,這個所長肯定會被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斥一番了!可惜,我已不在官場;我已不再能對他們指手劃腳了!不過,話講回來,如果我仍在官場的話,如果這個派出所又是我轄區內的派出所的話,那個所長敢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他甚至可能連這個電話都不敢打!
是什么原因讓他打這個電話的呢?是因為我已下海?已不再是官場中人?使他沒有了顧忌?還是他已經請示了當地zhengfu的領導?這兒只是一個街道的轄區嘛!這個街道的黨委書記不是我的同學嗎?是我的那位同學指使他打的這個電話?
在一起參加上海外經貿學院的中青年干部培訓班時,這位同學還只是一個副鄉長!而我已在鄉鎮的黨委書記任上呆了四年。按說,在同學之間大可不必去如此地論資排輩。難道我一下海,便在同學面前的形象一落千丈了嗎?“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我以往的受人尊重,是因為官位給我罩上了一道令人眩目的光彩?丟掉了這一身的光彩,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真讓人寒心呢!真讓人感到人心的叵測呢!這商場上的險惡,便是這人性的險惡造成的吧?我自己是不是也已變得越來越陰險了?還是我原本并不陰險,只是沾上了商場上的陰險?又或者是,我原本便是陰險的,但是,在官場上,我不得不將這一份陰險巧妙地偽裝了起來,常常以假面具示人?一進入商場,我便沒有了那一份顧忌,便將內心的那一份陰險發揮到了淋漓盡致?
只有和女人在一起,才能讓我全身心地放松。這是一種愉悅后的放松,能讓我心無掛礙!也許人生的苦累才能在艷遇中得到化解。但是,回首以往,我怎么感覺什么都是空的呢?如鏡中花,如水中月。曾經的刻骨銘心哪里能經得起歲月的消融?那么,男歡女愛呢?難道真能天長地久?
在工地附近的那一次所謂的“堵路”事件讓我警惕。不管事情是真是假,矛盾的一觸即發已經顯現。但我并不想主動出擊。我要靜候事情的發展。主動出擊的結果是不而喻的。就是以我不拖欠工程款為代價,很有可能對方還會在他們自行采購的價格的結算上做文章。我不想陷于被動,但如果我主動出擊的話,以工程款的支付和材料價款結算上讓步為代價又是我做不到和不想做的!難道工程即將完工了,我再將原先的合同和補充協議推倒了重來?材料漲價了又怎樣?當初簽合同時,合同雙方的風險是對等的。這可是已經具備了法律效力的合同哦!我不是在小城的商界制造了天字第一號的笑話了嘛!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的靜候,可能會帶給人陷于被動的錯覺,但是,就整個事情來說,這個被動最終會讓我轉化為主動。這大概應該就是“以不變應萬變”的至理吧!我始終認為,這世上的許多事情,并不需要我們在矛盾初起時一步便將它撲滅。也許,這一步確實能將才起的火苗撲滅,但往往會將火種悶于柴禾中,說不定會在什么時候又猛然間爆發!到了那個時候會更令人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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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知道了矛盾即將爆發,而且,也知道了造成矛盾的原因。在處理矛盾的最佳時機還沒有到來之前,我沒有必要去防患于未然。除非我有足夠的資金去解決對方的問題。除非我能作出承諾,在對方結算時,在材料的結算上作出讓步。第一個問題我做不到,資金已經被劃走,我拿什么去填補這個窟窿?第二個問題我不屑于做!哪怕是這些承建單位因為做這個項目虧損了,為什么這個責任要我來承擔?合同也好;補充協議也罷,在簽訂之前,雙方都是經過仔細地商量的。對于對方來說,是沒有考慮到市場價格變化的風險,這個風險的責任,難道要我幫他承擔?這不是鬧笑話嘛!
好在民工工資的發放上,我已盡早地安排了跟進措施。這些承建單位手中僅有的籌碼,便是這些民工。而民工能受承建單位鼓動的,也就是主張自己的工資權益!我必須得等對方出牌之后,才出應對的牌,否則,于事無補。
接近年關了,一些民工果然受了承建單位的鼓動,尋到了公司。我在公司接待了他們。其實,民工的膽子都很小,畏縮在我的辦公室門前,不敢走進我的辦公室。我走出辦公室,才發覺走廊上怎么蹲著這么多人!我問辦公室主任,這是怎么回事?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在走廊上干什么?她告訴我說,是承建單位讓他們來討工資的!我對辦公室主任說:
“告訴他們,他們的工資早被他們的老板結去了!如果他們沒有拿到的話,讓他們的老板來找我!我又不認識他們!誰知道哪個叫張三?哪個叫李四?”
其實,這些民工最可憐。他們無非被老板利用了當槍使!經過一番勸說之后,民工們陸陸續續走了。顯然,這一次的上門并沒有達到承建單位的預期效果。他們居然鼓動了更多的民工來。
第二次來時,我不在辦公室。公司里的人我也特意讓他們避開了。這一次來,已經明顯地帶了火藥味。大概是在公司樓道的大鐵柵欄門前叫門,始終無人應答。鐵柵欄門的立柱也給他們弄壞了!當時的公司租借了小城一個街道的辦公樓的一個層面。街道是作為招商引資讓公司入駐他們辦公樓的一層辦公用房的。這么多的人,又有這么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街道的領導。當我匆匆趕去公司時,街道派出所的民警也接踵而至。我才在辦公室坐下,民警也跟進了我的辦公室。顯然,街道在通知我時,也同時通知了街道派出所,民警是來保護我的。我雖然很領這份情,但內心卻認為,其實大可不必!承建單位又不傻,他們鼓動著民工來,無非是讓我支付工程款。如果真的將我打傷了,他們眼下的困難誰還幫他們解決!這些民工顯然也得到了明確指示,不可以對我動武。其實,我倒是很希望他們能大打出手的!我倒不見得會被他們打傷,既然民警已在現場,殺一儆百的條件已經完全成熟。可惜,這些民工也很懂得克制,事態并沒有朝我期待的方向發展。
我當著民工的面,也當著民警的面,問清了這些民工屬于哪個標段后,打電話給那些工程承包人,讓他們把這些民工帶回去!但是,這些電話要么打不通,要么無人接聽。我只得直接打電話給承建單位的總經理,請他們務必來小城,坐下來商量如何解決眼下-->>的矛盾。這些總經理顯然也都立即打電話給了那些承包人。不多時間,這些聚集的民工漸漸散去。
民工散去了,民警也告辭了。我送他們去樓梯口,十分感謝他們的及時趕到。我說:
“幸好你們及時趕來了,否則,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個局面了!你們在我身邊一站,我的底氣就足了!”
盡管我口中在如此地說,心里卻感覺自己實在是太虛偽了!如此肉麻的話,我居然也能說得出口!而且,臉都不紅一絲。幾位民警都是年輕人,笑容特別燦爛。雪白的牙齒,陽光得很!
第二次上門,仍然讓我用軟盾擋了回去。這顯然,不是那些工程承包人所能預料得到的。而且,我已將他們聚眾來我公司鬧事的情況,直接通報給了他們各自的公司。這更讓他們羞惱萬分!他們的目的一絲一毫也沒有達到,他們的公司卻開始插手了此事!這對于他們來說,很可能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我知道,這些承包人有幾位掛靠公司的管理費還一直欠著不交呢!我能錯過利用他們的公司制約他們的大好機會嗎?幾天之后,這些承包人終于露面了,陸續來找我,無一例外地向我申辯說:
“前幾天發生的民工來鬧事件,他們一點兒也不知情!材料供應商的材料款支付盯得他們焦頭爛額,他們是躲債去了!”
我以很信任他們的口吻跟他們說:“我知道,如果你們在的話,肯定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有人告訴我說,這些民工來鬧事,便是你們唆使的!我跟他們說,這怎么可能呢?我們一直合作得這么好!怎么可能當面笑著,暗地里卻捅我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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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是啊,是啊!這怎么可能呢!人都是有良心的!你對我們這么好,我們怎么可能去害你呢!我們可能會去害任何人,也決不可能來害你啊!”
“是啊!是啊!我也是這么跟他們說的!”我說。
其實,我們彼此都很明白,我們都是在演戲。只有面子沒有被撕破,后續的文章才能做得下去!如果說,雙方一見面就互相指責,還有坐下來談的可能嗎!
他們問我,工程款是不是可以再付一些了?三句客套話之后,終于見了喉嚨。他們還真是迫不及待呢!這段時間,背后做了這么多小動作,我豈能放過他們!我說:
“這結工程款的事,現在還真有些麻煩了!我公司一下子擠進了這么多的民工,我打電話給你們,想叫你們將人帶回去,民工來能解決問題嗎?不可能!但是,你們的電話,要么不接,要么根本就打不通!我只得直接與你們公司的總經理聯系了!你們公司的總經理都很明確地表態了,接下來的工程款,公司會直接跟我們結!而且,已有公司發了傳真來,我是跟你們公司簽的約,我怎么還敢將工程款直接支付給你們?”
“這!這!”他們面面相覷。
“這樣好了!”我說道,“你們立即去跟你們各自的公司商量吧!只有你們的公司收回成命,我才能按照原來的辦法操作。”
我的內心卻在暗笑:“想跟我玩?我就跟你們玩一把!”如此一來,這工程款的支付,又能拖一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