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肥的蛆們努力蠕動著身子,往淘籮壁上攀,大部分又無奈的跌落水中,在淘籮中蕩漾。只偶爾有一條肥蛆攀爬過淘籮口,卻跌落在淘籮外的河水中。水面一聲“嘩溂”,早有窺視的魚兒將其吞食。河水從淘籮的細縫中流進又流出,帶走肥蛆腹中的污穢。河水就像是一個勤勞的清潔工,努力將肥蛆淘得僅成下一個空殼……
站在石橋上,雙手攀住橋欄,努力踮起腳尖,看著石幫岸下竹淘籮中的那一番蠕動,是少年時的我經常性的舉動。是因為迷惑,還是因為好奇,此刻,我已無法追憶。我也再難想起,那時的我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但是,在清清的河水中,清空肥蛆腹中污穢的場景,卻清晰地扎根在我的記憶深處。
石幫岸上是一家食品加工場,生產小鎮傳統名點----八珍糕。將洗清的肥蛆曬干磨成粉,羼入糕中,成為“八珍”中的其中一珍。據說,由此生產出來的糕點營養特別豐富。無論親眼目睹還是道聽途說都讓人毛骨悚然的取材,竟成為傳統名點的基石。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這淘籮中的蛆從何而來至少在那個年代,還沒有人能特意培養出果蠅蛆。這蛆的來源是極其可疑的。我常常會聯想起廁所蹲位壁上努力蠕動著的蛆影,或者在馬桶中抱成一團奮力蠕動的蛆們。這道名點倒真是深諳了禪宗佛性——“不垢不凈,無垢無凈”了呢!
但是,真正有佛性的現代人是越來越少了,又或者是因為這樣的取材實在太讓人為難。這道傳統名點在歷史的塵埃中竟漸漸地湮滅了。據小鎮留下的傳說,說“有一次觀世音菩薩路過小鎮,在小鎮外的農家菜園子里看見農人正用大糞水澆種在園子里的青菜,青菜長得很肥壯,青菜的葉子鮮嫩可愛。觀世音菩薩笑著搖頭,說“世人真是蠢得不可理喻,用自己拉出的大便,澆灌肥壯菜蔬,又將菜蔬當作美味佳肴”。
對這個傳說,我一直心存疑惑。照理,觀世音菩薩應該是深信佛理的神。不然,他怎么可能成為菩薩不是有俗語說“吃得邋遢,做得菩薩嘛”。何以會對世人產生這樣的譏笑世間的哪一物,哪一景不是在生與死的循環往復中得到永生化腐朽為神奇,是蒼天賦予大地的神祉,也是大自然賦予人類得以生存繁衍的條件。
倒是小鎮人有一句口頭禪說得好“不干不凈,吃了沒病”。這個“不干不凈”,應該便是禪宗的“不垢不凈”吧這是諧音的誤導。就像是俗語“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一樣。“量”和“度”是對應的,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以“仁”治天下的思想。哪里是后來的以訛傳訛的變成了“無毒不丈夫”了!非要把毒辣的心腸賦之于在大丈夫身上,以體現大丈夫的英雄了得。似乎要成為大丈夫,必定得具備歹毒的心腸。非以此不足以樹大丈夫之威。這實在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體現。
“干”和“垢”在小鎮人的口語中是諧音,平常很難辯得清,將干凈一詞拆開了各賦于一個“不”字,將精深的禪理俗語化了,足見小鎮人的慧根獨具。
在小鎮的傳統名點中,糖藕,在我幼年的印象中也是深刻的。秋風恣肆的時節,凜冽的北風接踵而至。副食品鋪的門前一角便會支起一只大鐵鍋,臨時砌就的灶臺,幾根粗壯的桑木架空燃燒著,不時有“劈叭”的木柴干裂聲嚗響。蓋著高高的木鍋蓋底下,冒出裊裊水汽,水汽隨風飄散,將甜糯的香氣撒向人們的胸懷。鍋內的沸湯已成黑紫色,被刨了皮斷了節的藕,一段一段橫七豎八地躺在鍋中。原本白白凈凈的鮮藕已變成了黑紫色。
不知是加了糖的緣故,還是在鐵鍋中長時間煮的緣故,鍋中只有冒出的水汽是白的,其余皆成了黑的紫的。有顧客上門,店家必先奉上一根竹簽,然后掀開鍋蓋,手中提著那桿盤秤候著。任顧客拿出竹簽在鍋中挑挑撿撿。架在上面的熟藕,一般不會入顧客的眼。一頭尖尖的竹簽,一般總是探向浸沒在沸湯中的熟藕。卻不知湯中的藕也只是因為前一位顧客剛剛離去,底下的同伴被抽離后,才填補了同伴留下的空間。原本多孔的藕,被挑剔的顧客留下了更多的孔。
糖藕論斤賣。店家在把秤時,總會將秤桿尾端翹得高高的,以示店家的足斤足兩和童叟無欺,讓顧客帶回一份滿意。
與鮮藕正相反。細長的嫩藕,往往是最后才會被買走。煮熟的藕,以老藕為上品。熟藕甜糯中帶有一份清香。老藕的甜糯清香比嫩藕更勝一籌。熟藕不再需要嫩藕的爽口而多汁。但熟藕在爽口和多汁的底蘊中,衍生了風味獨特的糯香,這是鮮藕遠遠不能企及的境界。這個境界,只有在滾燙鼎沸中才能成就。
現時的熟藕,在酒家的菜譜中也能覓見它的蹤影。在烹飪的工藝上,似乎又動了許多的心思。端上桌的熟藕,大多以冷盤的形式出現。被切成厚片的藕,孔中已被塞上了糯米,醬紅色的藕片上嵌滿了一團一團的糯米小飯團。糖汁淋漓。似乎想讓糯米小飯團,增加熟藕片的香糯。糯米顯然是在藕還是一段一段時灌進去的。煮熟后才切成的片。但不管怎樣地動足了心思。幼年時,留在記憶中的那一份甜糯中帶有的一絲清香,卻已是蕩然無存。也沒有了那一份風味獨特的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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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將藕放入鍋中,與豬排同煮的。豬排燉藕,似乎鮮藕的清香已悉數被濃烈的豬排香味所吸收。煮熟的藕已完全沒有了藕的味道。就像是小家碧玉的清純,被艷脂俗粉所包裹,這實在是太煞風景的事!再沒有了食鮮藕時的那一份絲絲縷縷的聯想,那一份出淤泥而不染在感慨,和那一份接地天連葉無窮碧的神往。
冬季年關將近時,炒白果的濃香是小鎮所特有的。小鎮所炒的白果,來源于小鎮北面一個更小的鎮。這個更小的鎮距小鎮約兩里地,原名“梅花洲”。相傳,因這個更小的鎮早先的地貌狀如梅花五瓣而得名。
地貌奇特,河港交錯,但滄海桑田。在歲月的消融中,原先的奇特地貌,竟漸漸失去了它的風韻。也許是因為“梅花洲”三個字太過文縐縐了,在鄉俚俗語中,難以得到永久的延承。就像是唐代的詩和宋代的詞一樣,越是接近口語化的詩或詞,越容易得到流傳。在歷史的長河中,越是能得到普羅大眾傳誦的文學作品,它的生命力便越強。
歷史成就了李白和白居易們,卻湮沒了更多具有更高藝術成就的大家和作品。這既是人類文化傳承中的幸運,也是人類文化傳承中的不幸。這個更小的鎮也一樣。“梅花洲”的鎮名漸漸為人們所淡忘,取代它的是“石佛寺”。蓋因這個更小的鎮上有一座寺院,這座寺院供奉著一尊石佛而得名。寺院已在抗戰時期的淞滬會戰后被焚于兵火,但這個更小的鎮的鎮名卻并沒有因此而被焚去。
在石佛寺原址的西側河東,有一株千年古銀杏。小鎮人一直稱“銀杏”為白果樹,與河西的那株銀杏遙遙相對。河東的那棵銀杏樹稍大。河西的銀杏樹梢小。據說,銀杏樹分公母,也不知哪一株是公,哪一株是母又據說,銀杏樹只有成雙成對時,才能活得長久。那么這個更小的鎮上的銀杏能活過千年,公母成對是顯而易見的。
在幼年的印象中,讀小學高年級時。我們要五個同學伸展手臂才能合抱河東那株銀杏。河西的那一株需幾個人去合抱,卻從來沒有去試過。至今想來,似乎很有一些遺憾。幼時的印象,似乎看到河東那一株老根虬結的形象,已經足以撫慰我們對這千年古樹的神往;沒有必要再去-->>河西增添沒有河東那棵大的那一份失望。河東那一棵原先生長于和尚寺的西側,河西那一棵的近側早先是否有尼姑庵,卻沒有記載和任何傳說。這是很讓人費解的事。河西的銀杏何故孤單地生長在沒有人煙之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