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林步履沉穩地走進沙瑞金那間寬大而肅穆的辦公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一種無形的威壓。沙瑞金正坐在辦公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見吳春林進來,便放下了文件,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臉上帶著慣常的、看不出深淺的溫和笑容。
春林部長來了,坐。沙瑞金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
吳春林依坐下,身體微微前傾,保持著恭敬而又不顯諂媚的姿態。他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題,將陸海平匯報的情況,原原本本、盡可能客觀地復述了一遍。他重點強調了李達康要求立刻啟動程序、盡快配備、市委將推薦人選以及那句斬釘截鐵的這是京州市的干部,是原則問題。
他的措辭很謹慎,沒有加入任何個人評價,只是陳述事實,甚至連陸海平那惶恐不安的情緒都略去了,仿佛這只是一次正常的工作匯報。
沙瑞金靜靜地聽著,手指輕輕在光滑的紅木桌面上點著,節奏穩定。直到吳春林說完,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和,但眼神卻銳利了起來:李達康同志……這是要搶時間,造成既成事實啊。
他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判斷。沙瑞金何等人物,吳春林寥寥數語,他已經完全洞悉了李達康的意圖和背后的緊迫性。李達康這是在用程序上的合規作為盾牌,行對抗省委意圖之實,而且態度如此強硬,幾乎不留轉圜余地,這充分說明對方已經感覺到了致命的威脅,不得不赤膊上陣了。
春林同志,沙瑞金目光轉向吳春林,直接拋出了核心問題,按照你的經驗和判斷,我們省委組織部,有沒有可能直接把這個任命權拿過來或者說,能否有效干預,確保這個位置最終由省里認可的人選擔任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也將壓力的皮球徹底踢給了吳春林。
吳春林心中微微一緊,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沉吟了片刻,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為難神色,斟酌著詞語說道:瑞金書記,從組織原則和干部管理權限上來說,區委辦主任確實是市管正處級干部,京州市委啟動考察任命程序,是符合規定的。如果李達康同志堅持要按照這個程序走,并且迅速操作,我們省委組織部……很難直接、強硬地要求他們將任命權上交。
他頓了頓,觀察了一下沙瑞金的臉色,見對方依舊平靜,才繼續補充道:除非……您親自出面,以省委的名義,對京州市的這項人事安排進行‘重點關切’和‘直接指導’。然后,我們組織部這邊,再配合進行一些……技術上的操作。
技術上的操作沙瑞金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比如,吳春林的聲音壓低了一些,語速也更慢了,顯示出他正在謹慎地挑選每一個字,我們可以要求京州市委組織部,將他們考察確定的人選方案,按程序報備到省委組織部進行‘審核備案’。在審核階段,我們可以……嗯,可以從更全面的角度,對推薦人選的能力、資質、或者是否存在其他更合適人選等方面,提出一些……‘建議’或者‘疑問’,從而延緩甚至影響他們的任命進程。同時,我們可以同步提出省委組織部認為更合適的人選方案,建議京州市委予以考慮。
吳春林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這番話說得迂回曲折,但沙瑞金完全聽懂了。所謂技術操作,核心就是利用省委組織部對下級組織部業務的指導權和干部任命的備案審核權,在程序框架內進行干擾和博弈。這確實是一種方法,但這種方法成功的前提是,具體執行的人——尤其是他吳春林和京州的陸海平——必須立場堅定,敢于并且善于運用這些規則去對抗一位強勢的市委書記。
這其中的難度和風險,不而喻。吳春林這番話,看似提供了解決方案,實則將所有的困難和潛在代價都擺在了臺面上:他吳春林可以操作,但這需要沙瑞金頂在最前面施加巨大壓力,而且他本人和陸海平都將因此徹底站到李達康的對立面,承受巨大的政治風險。
沙瑞金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深邃地看向吳春林。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他完全明白了吳春林的潛臺詞。這位組織部長,還沒有下定決心把身家性命押在自已這一邊。如果吳春林已經決心鐵心跟隨,那么此刻說完困難之后,給出的就不會是這種充滿不確定性的技術操作建議,而應該是更明確、更堅定的承諾,比如只要瑞金書記您態度明確,我們組織部一定想辦法把這件事辦成。
吳春林現在的態度,是典型的看菜下飯,他在觀望,在權衡,需要看到沙瑞金更有力的支持和更明確的信號,或者說,需要沙瑞金展現出足以讓他安心下注的勝算和掌控力。
沙瑞金理解這種權衡,到了他們這個級別,每一個重大決定都關乎政治生命,不可能僅憑一腔熱血或者上級的一句命令就輕易押上一切。吳春林有他的顧慮和盤算,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