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光,還不是純粹的亮色,而是一種摻著灰藍的、稀薄的牛奶色,從工坊高處的氣窗滲透進來。無咎在那張臨時搭建的、鋪著干凈但粗糙亞麻布的床鋪上醒來。
喚醒他的不是光線,而是一種全新的知覺。
他閉著眼,卻能“看到”赫斯提雅正在樓下廚房忙碌的身影——不是具體的輪廓,而是一團溫暖、明亮、帶著些許焦糖般甜暖焦慮的意念之光,如同冬日窗戶上暈開的一小圈暖霧。同時,一種穩定、低沉、富有節奏的震動從更深處傳來,那是赫菲斯托斯已經開始工作的“聲音”,像大地深處熔巖的脈動,帶著金屬被錘煉時特有的堅定頻率。
這種感知并非主動窺探,而像呼吸一樣自然。他的靈魂仿佛新長出了兩根無形的觸須,與另外兩個強大的存在輕柔地聯結著。親密得令人心安,也透明得讓人有一瞬間的無所適從。
他坐起身,空氣中漂浮著微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緩慢起舞。他能“嘗”到空氣中殘留的、昨夜神血魂鑄留下的淡淡金屬腥甜,混合著今日早餐飄來的、烤面包邊緣微微焦糊的誘人香氣。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奇妙地勾勒出他此刻的處境——史詩的余燼與日常的煙火,在此刻交融。
走下樓梯,小小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食物。赫斯提雅正將一枚煎得恰到好處的太陽蛋,習慣性地要夾到無咎的盤子里。就在蛋液即將脫離鍋鏟的瞬間,她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
通過那道新生的鏈接,她像指尖觸碰到一層極薄的冰面,瞬間感知到了無咎心中一閃而過的、被當作易碎品般過度呵護的細微壓力。那壓力很輕,像羽毛拂過,但對于靈魂相連的彼此,卻清晰得如同一聲低語。
赫斯提雅手腕不著痕跡地一轉,金黃的煎蛋最終被均勻地分成了三份,落入三個餐盤。她抬起眼,對無咎露出一個平常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停頓只是調整了一下角度。
“快吃吧,今天的面包邊烤得特別脆哦。”
這個微小的調整,像無聲的契約修訂。他們都在學習,學習在這種前所未有的親密中,如何為彼此保留一絲必要的陰影,讓關懷不至于成為甜蜜的負擔。餐桌上的氣氛,在最初的半拍尷尬后,迅速被面包的麥香和熱湯的蒸汽烘托得自然起來。
早餐后,工坊的內院成了臨時的訓練場。陽光徹底驅散了晨霧,將石板地面曬得發暖。
無咎站立在院子中央,左臂上的“不動的壁壘”在日光下呈現出內斂的光澤。他閉上眼睛,嘗試著與它溝通。不是用語,而是用意志。
他想象著赫斯提雅就站在他身后,需要保護。一種強烈的、純粹的守護欲念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他心中蕩開漣漪。
瞬間,臂盾上的銀藍色紋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之泉,驟然明亮起來,流淌的速度加快,散發出一圈柔和卻異常堅實的光暈。這光暈帶著一股雨后泥土被打濕時散發出的、清新而可靠的氣息,將他周身一小片區域籠罩。
“反應尚可,但太慢了。”赫菲斯托斯抱著手臂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她的獨眼銳利如刀,“意志的凝聚,要像呼吸一樣自然,像心跳一樣無需思考。真正的危險,不會給你時間醞釀情緒。”
她的話語像冰冷的鑿子,精準地敲掉無咎技巧中生澀的部分。他點點頭,收斂心神,再次嘗試,讓守護的意念更快、更純粹地流動。
就在這時,工坊通往外部的小門被推開了。赫斯提雅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是個少年,看上去比無咎還要年輕幾分,有著一頭罕見的、如同新雪般的白發,和一雙因為緊張與憧憬而睜得大大的、紅寶石般的眼睛。他穿著洗得發舊的粗布衣服,身形有些單薄,站在赫斯提雅身后,像一只誤入巨獸巢穴的、驚慌卻強作鎮定的小動物。
“那個……我回來了。”赫斯提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這是貝爾,貝爾·克朗尼。我在巷口遇到幾個壞家伙糾纏他,就……就帶他回來了。他暫時沒地方可去。”
無咎停下練習,目光落在貝爾身上。少年眼中的那種光芒,他太熟悉了——那是混雜著卑微、渴望和一絲不切實際幻想的、屬于底層掙扎者的眼神,仿佛他自己一年前的倒影。
一種近乎本能的親近感,抵消了最初的些許突兀。
“你好,貝爾。”無咎收起臂盾,走了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我是無咎。”
“您、您好!無咎前輩!”貝爾緊張得幾乎要跳起來,鞠躬的動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張。他的聲音清亮,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未經世事打磨的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