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像融化的金箔,潑灑在空曠的走廊地面上。記者己剛走出大樓,手機屏幕上還殘留著發完消息的微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機身側邊的棱角。會議室厚重的隔音玻璃門內,陳默低頭看了眼腕表,表盤在陰影中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他抬手,推開門。
室內光線充足,空氣里有種緊繃的安靜。長條會議桌兩側已經坐了不少人。學生癸正埋首在一疊文件里,用筆尖快速點著某一行數據,聽見門響,立刻抬起頭,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將主位那把椅子向后挪了挪。林晚晴坐在靠窗那排,午后的陽光在她側臉上投下明暗分界線。她今天少見地穿了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外套,沒像往常那樣涂著鮮艷的口紅,手里捏著一支銀色簽字筆,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著一股不同以往的肅然。
“都到了?”陳默走到主位,沒立刻坐下,聲音不高,卻讓交頭接耳的細碎聲響瞬間止息。
“還差兩位。”學生癸快速翻了一頁簽到表,“封裝廠的李總在路上,說高架有事故,堵住了。”
“等三分鐘。”陳默解開西裝扣子,坐下,打開面前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藍光,“超時就先開始。”
話音剛落,門被有些急促地推開。李總——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拎著鼓囊囊的公文包快步進來,額頭上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朝陳默方向抱歉地點頭,匆匆找到空位坐下。另一張預留的椅子,依舊空著。
“不等了。”陳默將筆記本轉向自己,目光掃過全場,“現在開始。”
他站起身,走到墻邊的投影幕布前,沒有多余的開場白,直接按下了手中的激光筆。屏幕上“唰”地跳出一張極復雜的網狀拓撲圖,無數節點由顏色各異的細線連接,密密麻麻,像一張精密而龐大的神經脈絡。
“這是我們過去五年,在芯片及相關領域申請并獲授權的核心專利分布。”陳默的聲音平靜,激光紅點精準地落在圖中央幾個最大的節點上,“從底層材料配方、芯片架構設計、先進制造工藝,到上層通信協議與安全模塊,覆蓋了整個鏈條的關鍵環節。”
底下有人輕輕吸了口氣。一位戴黑框眼鏡的專家下意識地向前傾身,眉頭皺緊:“陳教授,這些……不都是我們壓箱底的核心技術資產嗎?按照慣例,應該……”
“以前是。”陳默打斷他,語氣沒有任何波瀾,“但從今天這個會議結束起,其中的六個基礎模塊、二十一項關鍵接口協議,將面向聯盟內企業,開放有限授權。”
會議室里,連空調出風的“嘶嘶”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林晚晴一直低垂的目光倏然抬起,牢牢鎖定在屏幕上那些被標注為“開放”的節點。她盯了幾秒,又猛地轉向陳默,眼睛里有什么東西亮了一下,像擦燃的火柴。
“你這不是要‘共享’……”她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你這是要……搭建一個完整的生態?”
“不是‘要搭建’。”陳默走回座位,從桌面上拿起一份不算厚卻裝訂嚴實的文件,“是已經完成了第一階段的基礎架構。三家核心晶圓廠,我已經談妥了未來三年的產能優先預留和聯合工藝開發。封裝和測試環節,由李總這邊牽頭,整合現有的三條產線,統一標準。上游的關鍵設備,有兩家國產供應商承諾,在一個月內完成對我們標準接口的全面適配。”他把文件輕輕放下,“下一步,就是基于這套統一的協議棧,打通從設計到制造,再到應用落地的所有上下游環節。”
寂靜。只有不知誰的筆,在紙上無意識地劃拉了一下。
過了足有七八秒,剛才那位戴眼鏡的專家才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不確定:“主動開放最核心的技術護城河……陳教授,您就不怕,被人學了去,甚至反過來……”
“怕。”陳默看向他,回答得干脆,“我當然怕技術被廉價復制,怕心血被剽竊。”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張臉,“但我更怕,我們因為‘怕’,就關起門來,自己跟自己玩。更怕守著金山銀山,最后卻因為跟不上迭代的速度,變成一堆過時的廢鐵。”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桌沿上:“別人抄得快,我們就必須跑得更快,迭代得更猛。現在這場競賽,關鍵早就不是誰能藏住一兩張‘王牌’,而是誰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最優秀的大腦、最關鍵的資源、最高效的流程,組織成一支目標一致、行動協同的‘艦隊’。單打獨斗,或許能出幾篇頂會論文,但絕對撐不起一個能參與全球競爭、定義未來標準的產業生態。”
林晚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像打破了某種凝滯的空氣。她站起身,手中的筆“啪”地一聲輕響,被她不輕不重地拍在桌面上。
“聯盟對接和初期推動,我來負責牽頭。”她語速很快,帶著一貫的雷厲風行,“明天我飛上海,約那幾家做電源管理和模擬芯片的頭部企業開會。后天轉深圳,找消費電子和工控領域的終端廠商,落地具體的應用場景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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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環視會議室,眼神銳利,不再是平日里那個帶著三分慵懶笑意的投資人:“有誰覺得風險太大,或者理念不合,現在就可以退出。門在那兒,我不攔著,后續合作也不影響。”她停頓,加重了語氣,“但如果決定留下,上了這條船,就得把‘小算盤’收起來。我們這個聯盟,要的是真合作、真協同,要的是把各自手里最好的東西拿出來,拼成一幅更大的圖。那種只想占便宜、留后手的‘假合作’,趁早別來。”
沒有人動。會議室里安靜得能聽到隔壁打印機工作的聲音。
陳默點了點頭,坐回椅子:“那就這么定了。各小組按剛才議定的分工,本周內拿出詳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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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時,已是午后一點多。學生癸抱著幾乎要淹沒他下巴的一疊會議紀要和待辦清單往外走,在走廊拐角被林晚晴叫住。
“小癸,幫我盡快理一份名單出來。”林晚晴踩著高跟鞋,步伐卻穩,“所有確認首批加入聯盟的企業,把他們負責技術的副總或cto的聯系方式、主攻方向、現有技術棧,都列清楚。今晚八點,我拉一個線上閉門會,得先摸摸底,看看他們到底是真的帶著誠意來共建,還是只想撈點現成資源。”
學生癸連忙把懷里的文件摞了摞,空出一只手掏出隨身的小本子記下:“明白,林姐。我下午三點前發您郵箱。”
林晚晴“嗯”了一聲,快步走向電梯間,背影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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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園區迎來了聯盟成立后的第一批重量級外賓。
外商卯依舊是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領帶夾上鑲嵌的碎鉆在園區明亮的陽光下反射出細碎的光點。他身后跟著四名隨行人員,個個提著款式統一的黑色硬殼公文包。安保人員仔細核驗證件時,卯就站在主樓入口處,微微仰著頭,打量著樓體側面那巨大的、以無數細小led燈點陣構成的銀灰色芯片浮雕logo,它嵌在深色的玻璃幕墻中央,在藍天映襯下,有種冷峻而充滿力量的美感。
“這就是你們的新‘基地’?”他問身旁的翻譯,語氣里聽不出情緒。
翻譯還沒來得及組織語,陳默已經從自動玻璃門后走了出來,陽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卯先生,歡迎。”陳默伸出手,臉上是禮節性的微笑,“路上還順利?”
握手有力而短暫。“很順利。”卯收回手,目光依然帶著審視,“但我必須承認,我沒想到,你們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將整個產業鏈條的關鍵環節,以這種方式串聯起來。”
“不是‘短時間’。”陳默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領著他向樓內走去,“是默默準備了五年,現在,不過是到了該把棋子擺上棋盤的時候。”
參觀從晶圓制造車間開始。隔著巨大的、一塵不染的觀察窗,能看到內部穿著無塵服的工程師們在忙碌,機械臂在高度自動化的真空腔室中精準地移動、抓取、放置,一片片承載著未來的硅晶圓在傳送帶上平穩流轉,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控制臺前,技術人員緊盯著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數據,沒有人因為參觀者的到來而分神。
“目前的量產平均良率?”卯透過觀察窗看了一會兒,忽然問。
“百分之九十二點三。”陳默回答,聲音平靜,“上個月通過優化一道蝕刻工藝參數,又提升了零點五個百分點。”
卯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
接著是封裝測試區。李總親自上陣講解,說到某個關鍵的無鉛焊接溫度曲線設定時,卯突然抬起手,打斷了翻譯。
“這個峰值溫度,”他用手指虛點了點屏幕上顯示的參數,“按照你們公布的基底材料熱膨脹系數和焊料配方計算,應該再下調至少五攝氏度,否則長期可靠性可能有隱患。”
李總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語氣肯定:“我們試過。下調五度,短期測試沒問題,但經過一千次熱循環后,封裝體的開裂率會上升百分之一點七。這個結論,是我們基于超過三百組不同配比、不同工藝參數的對照樣本,做了完整的加速壽命測試后得出的。目前這個數值,是綜合了短期良率、長期可靠性以及生產成本后的最優解。”
卯沉默了,他盯著李總看了幾秒,然后嘴角慢慢扯出一個弧度,那笑容里帶著驚訝,也帶著某種了然:“連這種深度的工藝細節和極限測試,你們都做完了?”
“必須做完。”陳默接話,目光同樣投向觀察窗內精密的設備,“鏈條上的每一環,都不能建立在‘估計’和‘大概’之上。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最后一站是新建的應用聯合實驗室。幾十臺涵蓋手機、平板、工業控制器、邊緣計算網關在內的智能終端,正在不同平臺上全速運行著嚴苛的壓力測試程序,屏幕上各種性能監控曲線和數據流飛快刷新。
“這些演示設備里,跑的都是你們自己的芯片?”卯在一臺正在運行復雜圖形渲染的終端前駐足,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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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顯示面板和電池模組是采購的,”陳默走到他身邊,“其他的核心處理器、基帶、存儲、電源管理,乃至部分傳感器,全部基于我們開放的架構和聯盟內企業共同研發,實現了從設計到制造的鏈條閉環。”
卯站在那臺機器前,靜靜看了一分多鐘,屏幕上跳動的幀率數字穩定得近乎一條直線。他忽然轉過身,看著陳默,用一種近乎感慨的語氣說:
“這已經不叫‘產業集群’或者‘技術聯盟’了。”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這,是一個正在成型的、擁有完整內循環和自主演進能力的——芯片‘生態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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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合作備忘錄簽約儀式在園區多功能廳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