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推開修車廠的鐵門時,夜色已經濃得化不開了。鐵門發出吱呀的呻吟,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肩上挎著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手里捏著一張寫滿頻率數字的紙條,徑直走向角落那間用鐵皮搭的辦公室。
趙天虎正蹲在門口,就著昏暗的燈光擦拭一把扳手。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額頭上還沾著機油,回來了?
陳默邁進屋,把包放在掉漆的木桌上,順手擰亮臺燈。昏黃的光暈在墻上鋪開,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電路圖和幾張手寫的聯絡時間表。
藍色摩托進東街倉庫后就沒動靜。陳默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記錄本,車上的人沒下來,也沒發信號。像是在等什么。
趙天虎跟進來,靠在門框上,咱們就這么一直盯著?
盯不是辦法。陳默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坐下,翻開圖紙,守株待兔太被動。他們不來取信,我們總不能沖進去抓人。
趙天虎沒接話,目光落在攤開的地圖上。三輪摩托的行駛路線、郵局后巷、修車廠的位置都被紅筆圈了出來。他粗糙的手指慢慢移到修車廠這個點上,停留了片刻。
要不……他開口,聲音不大但很沉穩,咱們把這兒變成他們的中轉站?
陳默抬眼看他。
我是說,趙天虎往前邁了一步,手指點著圖紙,他們不敢露面,是怕暴露。可要是有個地方,天天有外地車進出,零件從港城運過來,拆開發貨,誰也不會多問。
他頓了頓,手指在圖紙上畫了個圈,我們在配件箱里藏個信號發射器,假裝是海外寄來的貨。他們要是想查消息,自然會派人來取。到時候——人在明處,我們在暗處。
屋里靜得能聽見遠處火車的汽笛聲。
陳默沒笑,也沒點頭,只是盯著圖紙看了會兒,然后拿起鉛筆,在修車廠旁邊畫了個小方框,標上偽裝貨倉。
你怎么想到這一層的?他問。
趙天虎撓了撓后腦勺,以前我哥廠里也這么干過。進出口材料報關,夾帶點私貨沒人管。只要賬面對得上,流程走得通,誰都不會細看箱子里是什么。
現在不一樣了。陳默說,查得嚴。
可人心沒變。趙天虎接話,貪快省事的人到處都有。一個司機送十趟貨,第九趟都正常,第十趟混點東西進去,他覺得不會出事。等真出了事,他又說是別人塞的,推得一干二凈。
陳默看著他,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
以前的趙天虎說話總帶著一股莽勁,張嘴就是誰敢惹我,做事全靠拳頭。現在他講這些,語氣平穩,思路清晰,目光始終專注地落在圖紙上,像在盤算一筆精細的買賣。
過了片刻,陳默輕輕點頭。
不錯,有長進。
趙天虎嘴角動了動,沒笑出來,但肩膀明顯放松了些。
那你剛才說的那個信號器,能做嗎?他問。
陳默拉開抽屜,取出一塊巴掌大的金屬板,這是微型發信模塊,功率小,頻段跳得快,掃頻設備不容易抓到。只要裝進鐵盒里,外面再裹層防磁棉,過檢查就像普通電器零件。
什么時候裝?
明天。陳默說,你找輛外地牌照的貨車,最好是剛修完的,讓它拉一批進口軸承進來。登記表走正規流程,發票我也準備好了。
趙天虎掏出個小本子記下要點,那誰來送?
老李安排人。陳默合上圖紙,關鍵是后續。他們一旦接觸這批貨,就會留下痕跡。我們要做的,是讓他們以為自己很安全。
趙天虎點點頭,所以越平常越好。修車、換件、送貨、簽單,每一步都不能出錯。
陳默看著他,你以前覺得這些事無聊吧?覺得修個車,擰個螺絲,有什么意思。
以前不懂。趙天虎低聲說,現在明白了。有些事看著小,其實都在連著根兒。
陳默沒再說話,低頭在紙上寫下幾個時間節點。趙天虎站在旁邊,雙手插進工裝褲兜里,目光隨著筆尖移動,一字一句地默讀。
過了會兒,他忽然問:你說他們會信嗎?真的有人會為了個零件跑這么遠來取?
陳默抬眼,因為他們別無選擇。他們不敢用電臺,不敢見面,不敢打電話。唯一能傳遞消息的方式,就是通過實物交接。只要我們造出一個可信的通道,他們一定會來。
那要是來了不止一個人呢?
那就全留下。陳默說,一個也不能放走。
趙天虎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他的手從褲兜里拿出來,輕輕拍了下桌面。
行,這事我來辦。
你能想到這一招,說明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動手的人了。陳默看著他,以前你靠力氣壓人,現在你開始動腦子了。
趙天虎咧了咧嘴,腦子這東西,被打壞過一次,反而記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