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剛過二十多分鐘,城市還未完全沉睡。遠處零星傳來幾聲爆竹響,是慶祝衛星入軌的余韻。陳默站在實驗室三樓的窗前,指尖夾著一張薄紙。
他沒開頂燈,只有桌角那盞舊臺燈亮著,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半邊臉龐,影子在墻上拉得很長。窗外樹影凝滯,夜風停了,整棟樓只剩他這一扇窗還透著光。
紙上那個被紅筆圈出的名字格外醒目:趙天虎。
下面一行小字寫得清清楚楚——“王振國簽字擔保,假釋程序已通過”。落款時間是今天下午四點十七分,就在火箭點火升空的前一個小時。
陳默把紙翻過來,背面空白處沾著幾個模糊的指紋。他記得這份文件是夾在普通公文袋里送來的,用匿名快遞寄到校門口,收件人只寫著“物理系陳老師”,地址卻精準到了門牌號。
他把紙輕輕放回桌面,從抽屜深處取出手機,相冊里已經存下了這張名單的清晰照片。連紅筆勾勒時留下的毛邊都拍得一清二楚。
起身走到洗手池邊,他將紙仔細折成小塊,劃亮火柴點燃。火苗舔舐紙頁,很快化作灰燼,被水流沖得無影無蹤。
回到桌前,他在工作日志的末頁寫下三個字:防反噬。
筆尖頓了頓,又畫出一個簡易的結構圖。最上方標注“修車廠”,向下延伸出兩條線,一條寫著“人員進出記錄”,另一條注明“通訊信號監測”。圖的最下方,是一行小字:“被動收集,不主動接觸。”
他太清楚對方的意圖了。
趙天虎不是省油的燈,即便曾經被人當槍使。現在讓他提前出來,還是王振國那邊使的力,目的再明顯不過——接近自己。或許是打探消息,或許是安插眼線,又或許是設下誘餌,引其他人上鉤。
但這次,局面不同了。
前世他倒在走廊盡頭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局。表面是故人回頭,實則刀藏袖中。這一世,他早已看清了棋路。
合上筆記本,他坐回椅子上,指節在桌面輕叩三聲,節奏沉穩。
蘇雪臨走前還想陪他加班,他沒同意。她囑咐“別熬太晚”,他點頭應下。等她離開,他才從外套內袋取出這份名單。
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愿她卷入太深。
有些事,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指針剛過一點。明早八點實驗室要開會,沈如月那丫頭八成又要遲到。但這些瑣事此刻都無關緊要。
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趙天虎出獄后,第一個落腳點會在哪里?
答案其實不難猜。
那人以前靠著家里的廠子吃飯,后來廠子倒了,朋友散了,唯一還能說上話的,就剩幾個老技工。聽說最近有人在城西見過他在修車鋪打雜,干的都是換輪胎、洗發動機的活兒。
如果他是布局者,也會選擇那里作為。
一個剛出獄的人,在修車廠安身立命,合情合理。不會引起任何懷疑。要是再表現得誠懇些,主動提起當年與陳默的過節,表示悔過道歉……那就更容易讓人卸下心防。
但他絕不會真心來道歉。
他只是顆棋子。
陳默站起身,又走到窗前。夜色濃重如墨,監獄的方向隱沒在黑暗中。但他仿佛聽見了廣播聲——鐵門開啟前的提示音,低沉而機械。
“放人了。”
這聲音不在現實里,只在他腦海中響過一次。就像那些關于未來科技的記憶碎片,倏忽而來,轉瞬即逝。
他并不意外。
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新一輪的博弈已經開始,只是這次,先手在他這邊。
轉身打開電腦,插入u盤,輸入密碼。文件夾里有個標注“備用計劃”的文檔,點開后滿是加密表格。他新建一行,填上日期和兩個字:“啟動”。
接著他撥通一個號碼,電話只響了兩聲就被接起。
“是我。”他說,“盯住城西那家修車廠,從今天起記錄所有進出人員的時間、車牌號、通話記錄。保持距離,不要暴露。”
對方問了句什么,他回答:“按兵不動,等他們自己找上門。”
掛斷電話,他關閉電腦,將u盤取出鎖進保險柜。做完這些,他重新坐回窗邊的椅子,雙手交疊置于膝上。
窗外依舊寂靜。
但他的思緒已經開始運轉下一個環節。
趙天虎一旦出獄,必定會設法聯系舊識。他是否已經結識了新朋友?會不會有人冒充故交去找他?又或者,有人會以投資名義接近那家修車廠?
這些都不能等事發后再查。
他拿出記事本,在“防反噬”下方補上一句:“建立信息節點,立即布控交通與通信路徑。”
寫完,他盯著“立即”兩個字看了片刻。
這不是普通的防范,這是反擊的前奏。
他不需要立即揭穿誰,也不必急著抓人。他只要讓對方自以為得計,讓他們一步步走進來,直到背后的整張網絡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