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照進實驗樓的走廊,水泥地面上的光斑隨著樹影輕輕晃動。陳默走在前頭,手里捏著一疊剛從修車廠帶回來的數據表,邊走邊低頭翻看。蘇雪跟在他身后半步,帆布包搭在肩上,目光時不時掃過他的背影。
這已經是他們今天第三次往返廠區與實驗室了。
推開門,陳默徑直走向主控臺,把數據往桌上一放,順手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他沒說話,但動作明顯比平時慢了一拍,手指在鍵盤邊緣停頓了幾秒才敲下第一個鍵。
蘇雪站在門口沒動,看著他重新登錄系統,調出熱控模型的耦合參數界面。屏幕亮起的瞬間,她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微微抽了一下——那是連續熬夜后神經疲勞的征兆,過去五年里,她見過太多次。
“你昨晚睡了多久?”她走過去,聲音很平,像在問天氣。
“夠用。”陳默笑了笑,眼睛沒離開屏幕,“趙天虎那邊數據跑得不錯,散熱節奏對上了,我現在補個算法閉環就行。”
他說得輕松,可額角已經滲出一層細汗。空調開著,屋里并不熱。
蘇雪繞到他身后,盯著屏幕上飛速滾動的代碼流。那是通信衛星信號延遲校準的核心模塊,邏輯復雜得像是迷宮。她看不懂全部,但她知道這個進度不該由他一個人扛。
“讓技術員來接手這部分。”她說。
“他們接不了。”陳默敲完一行指令,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這不是普通調試,是把未來三十年的通信協議壓縮到現在能實現的框架里。差一個變量,整套系統就得推倒重來。”
他說話時呼吸有點沉,像是胸口壓了東西。
蘇雪皺了眉:“那你也不能一直這么耗著。昨天你在修車廠站了六個小時,前天通宵改構想書,大前天……”
“大前天我睡了四個小時。”陳默打斷她,語氣還是溫和的,“雪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我答應你,等這一版算法跑通,我就休息。”
他抬頭沖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熟了——每次都說要休息,結果第二天又出現在凌晨三點的實驗室。
蘇雪沒再說話,轉身從包里拿出保溫杯,倒了半杯溫水遞過去。陳默接過,喝了一口,繼續盯著屏幕。
時間一點點滑過。
窗外的日頭移到樓頂,光線變得白亮刺眼。趙天虎中途進來一趟,放下一份新的振動測試記錄就走了,臨走前看了陳默一眼,欲又止。
陳默的手指一直在動。鍵盤聲密集得幾乎連成一片。
忽然,他的肩膀猛地一沉,整個人向前傾去,手肘撞在桌沿,保溫杯翻倒在鍵盤上。水漬迅速蔓延,屏幕一閃,程序自動中斷。
“陳默!”蘇雪幾乎是撲過去的。
他已經歪倒在椅子上,臉色發白,呼吸淺得幾乎看不見起伏。她一把扶住他胳膊,順勢將人慢慢放低到地面,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腔。
“醒醒!”她拍了下他臉頰。
幾秒后,他的睫毛顫了顫,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
蘇雪立刻從包里抽出薄毯蓋在他身上,又擰了濕紙巾敷在他額頭。她的動作很快,卻穩得不像個記者,更像是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時刻。
“你到底想把自己榨干到什么時候?”她壓著聲音,語氣冷得像冰,“你以為你是鐵打的?你能預知未來,就能預知自己什么時候會猝死嗎?”
陳默緩緩睜眼,視線還有點散。他眨了兩下,終于看清眼前的人。
“我沒事……就是有點暈。”他想撐起來,手臂卻使不上力。
“別動。”蘇雪按住他肩膀,力道不大,卻不容抗拒,“你知道剛才那一秒我腦子里閃過什么嗎?五年前你在圖書館昏倒,我送你去醫院,醫生說你腦供血嚴重不足,建議長期休養。可你第二天就回來了,笑著說‘國家等不起’。”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那次你說,你要讓我看到最真實的世界。可現在呢?你連自己的命都不顧,還談什么真實?”
陳默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恢復了些清明。
“雪姐,我不是不怕死。”他聲音啞,“我是怕如果我不做,以后的孩子們還得被人卡脖-->>子。芯片、衛星、通信——這些不是生意,是命脈。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就得走別人不敢走的路。”
“所以你就拿命去填?”蘇雪盯著他,“你可以走,但不能一個人跑得那么遠,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干著急!”
她話音落下,屋里靜了幾秒。
陳默沒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然后他笑了,這次不是那種應付式的笑,而是真正從心里透出來的。
“你說得對。”他說,“我不該讓你一個人擔著。”
蘇雪愣了一下。
“從今往后,”他慢慢坐起身,靠在墻邊,“你想攔我,就攔;想罵我,盡管罵。只要你不走,我就聽你的。”
她沒說話,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但我不會停。”他補充道,“為了你,為了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我都得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