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合上測謊儀的操作手冊,把那本寫著“國產化,從一顆三極管開始”的筆記本推到桌角。門外喊話的人已經走遠,走廊安靜下來,只有遠處水房沒關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地響。
他正準備重新開機做一次循環測試,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傳來。
門被推開,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走了進來,金絲眼鏡在走廊斜照進來的光里閃了一下。他手里夾著一個深棕色的文件夾,袖口熨得一絲不茍。
“小陳,忙完了?”來人聲音不高,帶著點南方口音,語調平緩得像在問天氣。
陳默抬眼,沒起身,也沒笑,只是點了點頭:“張教授。”
張教授嗯了一聲,走到實驗臺前,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收音機圖紙、焊槍、零件袋,最后停在那顆被替換下來的德國芯片上。他沒碰,只是微微歪頭,像是在確認什么。
“聽說你今天換了測謊儀的管子?”他語氣輕松,“用的是國產2sc945?”
“試了一下。”陳默把焊槍收進工具盒,“能用。”
“能用?”張教授笑了笑,翻開自己帶來的文件夾,抽出一張紙,“省科委剛發的通知,這類精密設備的改裝必須報備,否則出了問題,責任可不在廠家。”
陳默看著那張紙,沒接:“我已經提交了技術說明,明天就能補流程。”
“補流程?”張教授把紙輕輕放回夾子里,“年輕人有干勁是好事,可規矩就是規矩。你這膽子,比我們當年還大。”
他說著,順手拿起桌上的收音機設計圖,低頭翻看。動作自然,像是導師例行檢查學生的進度。
陳默沒阻止,只盯著他的手。
那雙手保養得很好,指甲修剪整齊,但當張教授翻到第三頁,左手小指微微翹起時,陳默的視線停住了。
那截手指——斷口不在指尖,而是靠近第二節關節,斷面不齊,邊緣有一圈淡淡的、像是被火燎過的痕跡。不是工傷常見的平切或壓傷,更像是baozha沖擊后燒灼截斷的舊傷。
陳默的腦子猛地一震。
前世檔案室里那張模糊的照片突然浮現:一群偽裝成技術員的境外人員在baozha現場撤離,其中一人左手包扎,繃帶縫隙露出焦黑的斷指。資料標注寫著——“代號‘灰線’,參與技術竊取與破壞行動,特征:左小指缺損”。
他當時沒在意這張照片,因為那人始終背對鏡頭。可現在,那只手就在他眼前。
張教授還在翻圖紙,語氣依舊溫和:“這個變頻電路設計得不錯,布局緊湊,走線也合理。不過……”他頓了頓,抬頭,“你有沒有考慮過120mhz以上的脈沖干擾?這種頻率下,普通屏蔽材料可扛不住。”
陳默沒答,只是緩緩合上了工具盒的蓋子。
“教授,”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但很穩,“您懂通信技術嗎?”
張教授翻圖紙的手停了一下。
鏡片后的目光抬起來,帶著一絲意外。
“怎么?”他笑了笑,“我是電子工程系的教授,教了三十年模擬電路,你說我懂不懂?”
“那您覺得,”陳默往前靠了半步,手指點了點圖紙上的濾波模塊,“如果我把這組lc網絡改成三級級聯,配合鐵氧體磁環做預屏蔽,能不能扛住120mhz的脈沖?”
張教授沉默了一秒。
他低頭看圖紙,眉頭微皺,像是在思考。
但陳默看得清楚——他的目光在那幾個關鍵參數上滑過,沒有停留,也沒有聚焦。他在裝看懂。
“理論上……可行。”張教授終于開口,“但實際調試起來,恐怕不容易。”
“確實不容易。”陳默點點頭,“所以您平時,一般不會碰這種高頻電路吧?”
空氣靜了一瞬。
張教授慢慢把圖紙放回桌上,動作依舊從容,但手指在紙角輕輕敲了一下,像是在壓住什么情緒。
“小陳,”他語氣緩了下來,“你這項目,是學校重點扶持的。我作為你的導師,關心一下,也是職責所在。”
“我明白。”陳默笑了笑,“您關心項目,我歡迎。但如果您是來問技術細節的——那咱們還是各司其職比較好。”
張教授沒動,也沒笑。
鏡片反著光-->>,看不清眼神。
幾秒后,他合上文件夾,轉身朝門口走。
走到門邊,他停下,沒回頭:“有空來我辦公室一趟,咱們聊聊你的研究方向。別總悶在實驗室,有些事,得有人幫你把把關。”
門關上,腳步聲遠去。
陳默站在原地,沒動。
他慢慢拉開抽屜,取出隨身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頁,寫下三行字:
“張教授,左小指斷,焦痕,斜面截斷。”
“代號‘灰線’,1983年泄密案關聯人員。”
“不懂高頻通信,裝看懂圖紙。”
寫完,他合上本子,塞進內袋。
老李從走廊另一頭晃過來,端著空了的搪瓷杯,探頭看了一眼:“張教授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