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平二十二年夏至,全國議事會的銅鈴在辰時三刻準時響起,五十四聲震顫撞在朱漆大門上,像五十四個沉甸甸的民生問號。銅鈴的余音在穹頂盤旋三匝,才被代表們的腳步聲打散——靴底的鐵釘、布鞋的軟底、草鞋的草繩,在青石板上敲出高低錯落的響,像支未譜的民生曲。
我踩著晨光走進議事廳,袍角掃過門檻時,帶起片從關街村帶來的黃土。懷里的保溫箱墊著三層藍布,最里層是林曉送的那塊印著風雨兼程的布,里面躺著她的《關于保護外賣騎手議案》,還有我那120單的送餐單據——紙頁邊緣卷得像波浪,沾著柏油、油漬和關街村的黃土,某張單據上還留著冰淇淋融化后的淺黃印記,像滴凝固的淚。
三百名代表列坐兩側,全息屏上投射著議案全文,楷體字透著林曉娟秀的筆意。最下方用紅筆標著附:騎手朱韻瀾120單記錄,旁邊小字注著含扣款明細73項。鄭鐵山站在我身后,機械義手捧著個紫檀木錦盒,里面是小張車禍現場的照片(白米粥混著血珠,車把歪成九十度)、老馬的醫療賬單(左膝扭傷,自費三兩二錢)、林曉被淚水洇濕的筆記本復印件(6月12日,暴雨,超時扣款50文,今日無飯)——這些,都是比奏折更重的民心證物。
陛下,議事長顫巍巍地舉起木槌,他的白胡子上還沾著晨露,去年巡視江南時,我曾在他的茶攤上喝過雨前龍井,今日審議《關于保護外賣騎手議案》,按例,先由提案方陳述,再請各方代表質詢。按規矩,您雖為女帝,此刻也只是提案方代表。
我起身時,懷里的單據發出細碎的響動,像春蠶啃桑葉。諸位,我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撞在雕梁上落下些微塵,這份議案,不是朱筆寫就的,是關街村的月光、柏油路上的熱浪、摔碎的粥碗熬出來的。我展開最皺的那張單據,紙頁薄得透光,120單,總收入680文,扣款700文,凈收入-20文,評級降60%——這是朕當騎手的賬。
全息屏切換成動態數據:紅色柱狀圖代表收入,藍色代表扣款,兩條線在第三單時交叉,之后藍色線一路高過紅色,像座越砌越高的債臺。而小張,我頓了頓,錦盒里的照片在晨光里泛著冷光,為了不被扣那50文,在關街村路口闖紅燈,撞斷了腿;老馬,雨天摔車,平臺說個人操作不當,自費三兩銀子療傷;林曉,暴雨天超時,扣款等同當日收入,抱著保溫箱在雨里哭,說弟弟的藥錢沒了
全息屏突然切到小張車禍的照片,白米粥混著血珠的畫面刺得人眼疼。有個穿綢衫的代表猛地別過臉,打翻了案上的茶碗,茶水在奏章上洇出片濕痕,像灘沒擦凈的淚。
陛下,工人代表巴特爾猛地站起,他的工裝袖口還沾著機油,是剛從機床旁趕來的——議事會特意準了他的假,讓他帶著機床的溫度來發。他的拳頭砸在案幾上,震得茶杯叮當響:您不用多說!俺下班后也送過三個月外賣,知道那滋味——平臺給的時間,夠飛不夠騎!從城東鐵匠鋪到城西紡織廠,三公里路,規定二十五分鐘,闖紅燈都得騎出火星子!
他扯開襯衫,露出左胳膊上的疤痕,像條扭曲的蜈蚣:這就是闖紅燈摔的,縫了七針,平臺說個人操作不當,一分沒賠。上個月夏寧省就有個騎手,叫王二柱,為了趕時間撞了馬車,腿斷了,平臺一分沒賠,還倒扣了他延誤費——說他耽誤了客戶用餐!
巴特爾的聲音發顫,工裝兜里的懷表掉在地上,表蓋彈開,露出里面的照片:個穿校服的姑娘,是他女兒。俺閨女總問爹,你為啥下班后還要去送外賣,俺說給你攢學費。可俺怕啊,怕哪天就像王二柱那樣,連學費都給不了她!他指著議案里的安全基金這條俺舉雙手贊成!但俺還要加一條——平臺必須給騎手算工錢,按小時算!不能讓他們像驢一樣被鞭子抽著跑!
臺下響起片附和聲,二十多個工人代表舉起算籌,竹制的算籌在晨光里泛著青,像片剛破土的竹苗。
農民代表劉老四拄著棗木拐杖,慢悠悠地站起來,杖頭的銅箍磨得發亮——那是去年秋收時,我幫他收玉米,他用拐杖給我指田埂時磨的。他的布鞋上還沾著北河省的泥,議事會前特意擦了擦,卻沒擦凈紋路里的土。
巴特爾代表說的是城里的事,他的聲音帶著鄉音,像北河省的春風拂過麥田,可咱鄉村呢?別說外賣,連瓶醬油都得跑十里地去買。俺村的張寡婦,男人沒了,帶著倆娃,想買袋鹽得走兩小時山路,回來時鹽袋磨破了,撒了半袋,抱著娃哭。
劉老四從袖袋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邊緣用漿糊補過三次,是村里三十戶老農的聯名信,墨跡深淺不一,有的是用毛筆寫的,有的是用炭筆:俺們不要山珍海味,就想讓腿腳不便的老人,能吃上熱乎的;讓帶娃的媳婦,不用跑遠路買鹽。議事會事務院下屬的大明郵送社集團,能送信,能送包裹,為啥不能送菜送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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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拐杖在青石板上點出聲,像敲在每個人心上:至于那民生問題,不如成立個大明民生集社配送集團,專管基層配送,城里鄉下都顧著。俺們老農也想嘗嘗,熱乎飯送到家門口是啥滋味。
劉代表這是要讓朝廷搶生意!商家代表周明遠立刻反駁,他的綢緞袍角掃過地面,帶起陣檀香——那是他剛從香料鋪趕來,身上還沾著龍涎香的味。他的案幾上擺著個掐絲琺瑯的茶杯,杯沿連個指紋都沒有。
大明郵送社是送快遞的,懂什么外賣?周明遠的手指點著全息屏,菜要鮮,湯要熱,飯要香,他們送封信要三天,送碗熱湯不得成涼粥?再說,朝廷干預市場,今天管外賣,明天是不是要管茶館、酒樓?俺叔在津天府開的包子鋪,就因為衙門要統一餡料,差點關門——商家沒了自主權,遲早成死水!
他指著平臺抽成不得超兩成的條款,聲音拔高了三度:抽成低了,平臺怎么維護系統?怎么雇人分揀?怎么應對突發情況?去年暴雨,俺們商家自發給騎手送姜湯-->>,平臺也減免了部分抽成,這才是市場規律!要是強行壓抽成,平臺垮了,騎手去哪討生活?百姓去哪訂熱飯?
臺下的商家代表紛紛點頭,有個賣綢緞的代表喊道:周代表說得對!朝廷該管的是不守規矩的騎手,不是守規矩的平臺!
守規矩?我拿起那張-20文的結算單,舉過頭頂,陽光透過紙頁,把扣款700文的字樣映在穹頂的藻井上,像幅用血寫的賬。周代表說的,是西直門胡同老太太布鞋上的肘子湯,還是關街村小張腿上的血?
我打開紫檀木錦盒,取出小張的病歷:張建軍,男,二十一歲,左脛骨骨折,醫療費五兩六錢,平臺拒賠理由:未遵守交通規則,屬個人過失又取出老馬的罰款單:馬德才,男,五十一歲,暴雨天超時,扣款30文,當日收入28文,凈收入-2文。最后是林曉的筆記本:6月3日,送藥超時,被罵黑心肝,扣款10文,弟弟的退燒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