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七年小滿,我對著青銅鏡褪去繡著十二章紋的羅裙,月白水袖拂過案頭《大明田畝清冊》,朱砂標注的“藩王隱田率達六成”在燭火下刺目。馬皇后親手將半舊的黛青布衫遞來,袖口還留著她當年在軍營補衣時的針腳:“當年你父皇扮作鹽商下揚州,被鹽梟打斷三根肋骨。如今你去應天十八縣,須記住——百姓的苦,要從腳底的泥里摳出來。”她說話時,腕間的翡翠鐲輕撞著案頭的《皇明祖訓》,那是她從鳳陽帶出來的唯一嫁妝,見證過無數次糧餉調配的深夜。
常靜徽抱著剛滿周歲的雄英掀簾而入,她竟換下了慣常的纏枝蓮紋裙,著一身靛青短打,腰間算籌袋換成了粗布錢囊:“殿下,錦衣衛暗樁回報,溧水縣李員外將永佃契改作‘活契’,佃戶每畝多繳三斗‘改契銀’。”她鬢角別著的木簪晃了晃,那是昨夜我教她編的農家式樣,“我扮作棉商跟著商隊走了三日,才知道所謂‘累進稅’,到了地頭竟成了按人頭攤派。”她說話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算籌袋上的暗紋——那是她親手繡的麥穗與算珠圖案,象征著她對公平賦稅的執念。
晨霧未散,我們的騾車已碾過青石板路。我摸著藏在發辮里的神經接駁筆殘片,冰涼的金屬硌著頭皮——這是22世紀帶來的唯一教具,此刻正貼著《資本論》殘篇的德文手稿影印件。車窗外,城墻根下的流民正用觀音土和著野菜煮粥,孩子的啼哭混著巡城兵的呵斥,與記憶中蘇維埃大學課堂上的全息投影詭異地重疊。馬皇后掀開窗簾一角,目光落在流民身上,指尖輕輕按在腹部——那里曾因戰亂落下病根,卻在此時更顯柔軟:“洪武三年大旱,我帶著宮眷每日熬粥,卻總有百姓說‘皇后的粥鍋里,米香能傳三里’。”
在溧水縣邊界,我們借宿于老佃戶周大叔家。土坯房的梁上掛著三串癟谷子,灶臺上的陶碗底結著鹽霜。周大嬸往我手里塞了個菜團子,麥麩混著草根的澀味在舌尖蔓延:“貴人嘗嘗,這是新麥混著槐葉蒸的,比去年觀音土餅強多嘍。”她的指甲縫里嵌著紫黑色泥垢,那是被李府家丁用烙鐵燙的印記。馬皇后接過菜團子時,特意用袖口遮住自己保養得宜的手掌,卻在觸到周大嬸粗糙的手指時,突然將她的手捧在掌心:“大姐這手,該是握犁把的,怎的滿是傷?”
日頭正午,我跟著周大叔下田。粗麻布鞋陷進泥里,犁鏵在掌心磨出血泡。常靜徽抱著雄英蹲在田埂上,用算籌在沙地上記錄插秧速度:“按這個工時,佃戶每日勞作十六個時辰,除去租稅,余下糧食僅夠維持基本生存——”她突然抬頭,目光落在我磨破的手掌上,“這和《資本論》里的絕對剩余價值剝削完全吻合。”說著,她從錢囊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封面上用小楷寫著《溧水縣賦稅實測錄》,每一頁都畫滿了算籌符號與數據表格,那是她三日夜宿商隊馬車時,借著月光記錄的第一手資料。
暮色中,周大叔的兒子阿牛瘸著腿歸來,褲腳染著暗紅——那是被李府護院打傷的血跡。他從懷里掏出半張浸血的紙,是偷偷臨摹的永佃契:“他們說長公主的契書是假的,真契要去縣城花十兩銀子買。”紙上歪歪扭扭的“十兩”二字,比田地里的稗草更刺目。馬皇后接過契紙時,指尖劃過紙上的血痕,突然輕聲問:“阿牛可讀過書?”少年搖搖頭,她便不再說話,只是將契紙小心折好,收進袖中——那袖中還藏著她親手寫的《恤民十二則》,每一則都源自與百姓的親口交談。
深夜,馬皇后派來的暗衛叩響柴門。常靜徽借著豆油燈,用算籌擺出溧水縣賦稅模型:“表面按田畝征稅,實則地主將稅賦轉嫁佃農,剝削率高達83%。”她指尖劃過代表地主的紅色算籌,“更關鍵的是,李員外私設公堂,佃戶若抗租,便以‘妖人’罪名送官——這是封建權力與資本剝削的雙重絞殺。”說話間,她忽然看向馬皇后,“母后可記得,去年在應天見過的紡織娘?她們算不清工錢,便用口紅在布帛上畫圈計數——百姓不是不想算,是沒人為他們撐開這把‘算籌傘’。”
我摸著神經接駁筆殘片,突然想起在學院講過的“超經濟強制”:“馬克思說,在封建制度下,直接生產者對地主的人身依附關系是剝削的基礎。”折下一根棉枝,在地面畫出階級關系圖,“李員外的‘改契銀’‘看青錢’,本質是地租的變相增加,而私刑則是維持這種剝削的暴力工具。”馬皇后盯著地上的圖,突然用鞋底碾過代表地主的圓圈:“當年你父皇殺郭天敘,是因為他克扣軍糧;如今這些地主克扣民糧,便是在殺天下的‘郭天敘’。”
周大嬸突然撲通跪下,渾濁的淚水滴在我補丁摞補丁的衣襟上:“貴人給評評理,我們按長公主的契書繳租,為啥還要挨打?是不是皇上身邊有奸臣,把好經念歪了?”她的話像重錘,敲在《大明律》新訂的“永佃制”條款上——那些用朱砂寫在黃綾上的律法,此刻在土坯房的漏雨里顯得如此蒼白。常靜徽慌忙扶起她,鬢間木簪滑落,露出耳后未褪的朱砂痣:“大嬸,不是經歪了,是念經的人藏了私心。等我們把賬算明了,讓天下人都看著,誰還敢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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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我們被犬吠驚醒。二十多個家丁舉著火把包圍院落,領頭的護院晃著水火棍:“聽說有細作在查賬?李員外說了,剁了喂狗!”常靜徽將雄英塞進稻草堆,順手摸起灶臺上的菜刀:“殿下從后窗走!我拖住他們!”馬皇后卻突然站到門前,鳳冠雖已取下,鬢間銀簪仍泛著冷光:“我是馬皇后身邊的老嬤嬤,有事沖我來。”她的聲音帶著經年累月的威儀,竟讓護院的棍棒頓在半空。
千鈞一發之際,馬蹄聲撕裂夜幕。藍玉的親衛破墻而入,火銃槍口對準護院眉心。藍玉翻身下馬,披風掃過滿地泥濘:“陛下接到密報,說有人冒充長公主私訪——末將特意來辨個真假。”他目光落在我掌心的血泡上,突然解下隨身的牛皮護腕,“當年末將做佃工時,也被地主用犁鏵劃過手。”說著,他轉向馬皇后,行了個軍中的半禮——這是唯有見過她在軍營中持刀督軍的將領,才會有的敬意。
回到應天的馬車里,常靜徽用井水為我沖洗傷口,突然輕聲道:“在周大叔家,我看見他兒媳在用《女訓新解》包孩子——那是我們去年編的冊子,邊角還畫著賦稅公式。”她的指尖劃過我手背的燙疤,“百姓不懂‘剩余價值’,但他們知道,多繳的每斗糧都是血汗。”馬皇后望著車窗外飛逝的田野,忽然說:“當年我勸你父皇開‘午門議政’,他說‘婦人不要摻和’,后來看見我抱著賬本跪在文華殿,才松了口。有些道理,男人用刀槍講,我們用針腳講,用算籌講,反倒更透。”
坤寧宮的暖閣里,馬皇后對著輿圖上的溧水縣紅點皺眉,手中的《皇明祖訓》停在“恤民”篇:“當年你父皇殺胡惟庸,是因為他壟斷茶鹽;如今李員外壟斷田契,比胡惟庸更狠。”她突然握住我和常靜徽的手,三雙手疊在繪著麥穗紋的桌布上,“我們女人不能只在后宮算賬目,要讓天下母親都能給孩子喂上一口飽飯。”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卷布帛,上面畫滿了她多年來記錄的民間疾苦:“這是‘馬秀英思想’的根——恤民不是施舍,是讓百姓能挺直腰桿接圣旨。”
三日的閉門議政,我們在屏風上畫滿了思維導圖。馬皇后用紅筆寫下“民生為綱”,旁邊標注著“粥鍋子里見天道”——這是她從多年軍旅中總結的治世之道,主張一切政策以解決百姓溫飽為核心,將儒家“民為貴”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結合,形成獨特的實踐哲學。常靜徽列出“數據為尺”,將算籌推演的賦稅模型轉化為可執行的律法條款,提出“以算籌正賦役,以清冊定歸屬”,強調用精確的數據打破地主的剝削迷霧,這是她的“常靜徽思想”,理性而務實,讓公平有了可丈量的標準。而我,則將《資本論》的核心原理拆解成“耕者有其權”“勞者得其值”,用《孟子》的語重新詮釋,提出“四民共濟,均平為道”,主張打破士農工商的等級壁壘,讓每個勞動者都能在生產中獲得尊嚴,這便是“韻瀾思想”的核心,架起古今中西的橋梁。
“馬克思說,生產關系要適應生產力。”我指著屏風上的“四民平等-->>”圖,“在大明,就是讓農人有田可耕、匠人有器可造、商人有市可通,而不是讓勛貴像水蛭般吸干精血。”取出周大叔兒媳包孩子的《女訓新解》,泛黃的紙頁上,“婦功”篇旁多了她用炭筆寫的“婦亦能算”——這是最鮮活的理論注腳,證明“韻瀾思想”中的性別平等觀,正從后宮的講習所,滲入田間地頭的草棚。
常靜徽突然想起什么,從錢囊里掏出個布包:“在溧水縣,有個小姑娘追著馬車跑了二里地,說要給‘穿粗布衫的仙女’這個。”展開布包,是朵用狗尾草編的花,草莖上還纏著根紅繩——那是鄉村女孩能拿出的最珍貴禮物。馬皇后接過草花,別在常靜徽鬢間:“當年我給你父皇繡香囊,用的就是這種紅繩。”她望向窗外的宮墻,暮色中,錦衣衛正護送著一隊舉著“冤獄鼓”的百姓入城,“明日朝會,我們就把周大叔的血契、李府的賬冊、還有這朵草花,都擺在丹墀上——讓滿朝文武看看,我們三人的思想,不是天上的云,是地上的根。”
深夜,我們三人圍坐在炭盆前,將三日來的見聞整理成《溧水調查報告》。馬皇后用她特有的白話文風,將佃農的控訴寫成“民間疾苦十二條”,每一條都帶著體溫:“佃戶繳租,一繳改契銀,二繳看青錢,三繳護路錢——此三條,條條剜心。”常靜徽用算籌推演出“土地清丈三步驟”,每一步都標注著具體的執行細則,精確到“每畝地需經三人丈量,算籌記錄不得涂改”。而我,則在報告扉頁寫下:“所謂馬克思主義大明化,就是讓‘無產者聯合起來’變成‘四民共濟’,讓‘剩余價值’顯形為‘苛捐雜稅’,讓真理從云端墜入泥田,在百姓的汗水中生根。”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檐角,常靜徽抱著雄英站在《大明階級分析圖》前,孩子的小手正抓向代表“農民”的藍色區域。“您看,”她輕聲道,“雄英雖然不懂,但他知道哪邊是自己人。”這一幕讓我想起在蘇維埃大學的課堂,學生們曾問:“如何讓理論被大眾接受?”此刻答案清晰——當馬秀英用她的悲憫為理論注入情感,當常靜徽用她的智慧為理論搭建框架,當我用跨越時空的知識為理論找到載體,三者便合成了馬克思主義大明化的第二次偉大飛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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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的鐘鼓響起時,我捧著滲血的永佃契、帶著泥漬的算籌、還有那朵狗尾草花,踏上丹墀。朱元璋的目光掃過這些“貢品”,停在草花上時,喉結滾動——那是他早年當放牛娃時,母親編給他的同款草花。“李員外私改契書、私設公堂、私吞賦稅,”我展開溧水縣的賬冊,算籌在丹墀上排出觸目驚心的數字,“這不是簡單的貪腐,是對太祖爺‘休養生息’政策的背叛,是對‘民貴君輕’祖訓的踐踏。”舉起周大叔兒媳的《女訓新解》,“連婦人都知道算賦稅,滿朝文武卻裝聾作啞——這才是真正的‘牝雞司晨’,是我們女人替天下百姓鳴不平!”
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常靜徽適時呈上《民生監察實施細則》,竹簡上的字跡還帶著墨香:“即日起,每縣設三名民生監察使,農人、匠人、商人各一名,直接向皇后娘娘與長公主殿下負責。”她望向朱元璋,“皇祖父,當年您讓錦衣衛巡查百官,如今讓百姓巡查百官,才是真正的‘廣開路’。”馬皇后則取出那卷記錄民間疾苦的布帛,逐字念出周大嬸的控訴,每念一條,便看向殿中淮西勛貴:“這些苦,不是寫在奏疏里的數字,是刻在百姓骨頭上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