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上回,在驚呼之后,閻行第一個跳了起來,古銅色的臉龐瞬間漲成紫紅,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暴怒之色。
他一個箭步跨到成公英面前,高大的身影幾乎將瘦弱的軍師完全籠罩,伸手指著成公英,手指因極度憤怒而顫抖:“成公英!你可知你在說什么?聯絡簡宇?那是我西涼十萬將士的血海仇敵!主公若行此事,與認賊作父、自甘墮落何異?將來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有何面目去見那些戰死的西涼英魂!我閻行第一個不答應!”他的怒吼聲震得屋頂灰塵簌簌落下。
韓遂也是渾身劇震,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牽扯到肩傷,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更加蒼白。他瞪大眼睛,死死盯著成公英,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聯絡簡宇?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鉆入他的腦海,激起驚濤駭浪。投降?屈膝?不!他韓文約縱橫西涼十余年,豈能……
然而,就在這本能的反感和閻行的怒吼聲中,韓遂的目光對上成公英那雙雖然疲憊卻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悲涼的眼睛。成公英沒有躲避閻行的指責,也沒有急于辯解,只是靜靜地看著韓遂,那眼神仿佛在說:主公,我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一瞬間,韓遂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無數念頭。馬超那毫不留情、直取性命的一槍;馬騰那看似誠懇道歉實則步步緊逼的姿態;營中流傳的那些“韓遂已降”的惡毒謠;簡宇厚賞樊稠的詭異舉動;還有眼下這岌岌可危、內外交困的絕境……
“既然馬騰認定我韓遂已降……既然簡宇散播了我要歸順的謠……”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聲音在韓遂心底響起,越來越響,逐漸壓過了最初的震驚和閻行的反對,“……那我何不……何不假戲真做?”
這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雖然短暫,卻照亮了一條極其危險、卻可能是唯一生路的狹窄小徑。不是真降,絕不是!而是試探,是斡旋,是利用!利用簡宇的招攬之心,利用馬騰的猜疑之慮!為自己爭取一個備份選項,一個喘息之機,甚至……一個反過來制衡馬騰的籌碼!
韓遂臉上的驚怒、蒼白、絕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混雜著掙扎、算計、以及一絲孤注一擲的狠厲。他緩緩抬起手,制止了還要繼續怒罵的閻行。
“彥明……稍安勿躁。”韓遂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一絲異樣的平靜。他目光重新投向成公英,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要穿透他的內心,“軍師,仔細說說,如何……聯絡?”
成公英看到韓遂神色的轉變,心中暗暗松了口氣,知道主公已經意識到了這步棋的可能性。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主公,此非真降,乃是權宜之計,行險一搏。目的有三:其一,試探簡宇真實意圖與招攬條件,知己知彼;其二,若有可能,借此傳遞虛假消息,迷惑簡宇,或可暫緩其攻勢;其三,也是最關鍵者,此事若成,無論真假,消息一旦為馬騰所察……”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韓遂和閻行都已明白。一旦馬騰得知韓遂竟與簡宇有所接觸,無論真假,馬騰都絕不敢再輕易對韓遂下手,因為他要顧忌逼反韓遂、導致韓遂徹底倒向簡宇的可怕后果!這便是一道無形的護身符!
閻行雖然依舊眉頭緊鎖,滿臉不贊同,但聽到“非真降”和“制衡馬騰”之語,怒色稍緩,只是重重哼了一聲,抱著胳膊退到一旁,顯然內心仍在激烈斗爭。
韓遂沉默了片刻,昏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他緩緩踱步到窗邊,透過木板的縫隙,看向外面漆黑如墨、殺機四伏的夜色。許久,他猛地轉身,臉上已是一片決然!
“好!就依軍師之計!”韓遂的聲音斬釘截鐵,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馬壽成不仁,就休怪我韓文約不義!他既已將我逼至如此地步,我也只能行此險招,為自己謀一條生路了!”
話音落下,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閻行胸膛劇烈起伏,古銅色的臉龐上肌肉緊繃,顯露出內心極度的掙扎。他握緊了拳頭,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最終,他重重嘆了口氣,那聲音里充滿了不甘與無奈,如同困獸的低吼。
他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向韓遂,沙啞道:“主公……既然您已決定,末將……遵命!只是,與虎謀皮,兇險異常,主公務必萬分小心!”
他雖然耿直,卻也深知眼下局勢,馬騰步步緊逼,簡宇大軍壓境,這看似屈辱的一步,或許是絕境中唯一的喘息之機。
成公英一直緊繃的神色稍稍緩和,他捋了捋頜下稀疏的胡須,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躬身道:“主公英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此計雖險,卻正合‘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要義。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主公能果斷舍下面皮虛名,為麾下將士謀一線生機,實乃深謀遠慮,我等之福。”
他這番話,既是肯定,也是為了進一步堅定韓遂的決心。
韓遂臉上卻并無絲毫得意之色,反而眉頭緊鎖,抬手打斷了成公英的贊譽,語氣急切而凝重:“軍師不必謬贊,眼下絕非沾沾自喜之時。計策已定,然具體如何施行,千頭萬緒,步步殺機,還需仔細斟酌,不容半分疏漏!你且快說,我們當下該如何行事?每一步該當如何?”
他蒼白的臉上因急切而泛起一絲潮紅,肩頭的傷口也隨著他急促的呼吸隱隱作痛。
成公英見韓遂如此清醒急迫,心中更定,他收斂神色,沉聲道:“主公所極是。當下首要,便是穩固自身,立于不敗之地,而后方能圖謀他策。依某之見,我等需立即著手數事,層層設防,步步為營。”
韓遂目光銳利:“詳細道來!”
“其一,堅壁清野,固守根本。”成公英伸出第一根手指,語氣斬釘截鐵,“主公府邸,即刻起便是我等核心堡壘,須如鐵桶一般!請主公下令,立即加派絕對可靠的親信護衛,至少增加三隊人手,日夜輪值,明哨暗卡,遍布府內外各處要道。”
“尤其是閻行將軍,”他看向閻行,接著道,“在局勢明朗前,恐怕要辛苦將軍,幾乎寸步不離主公左右,飲食之物,須經嚴格查驗,方可入口。主公絕不可再單獨與馬騰或其心腹會面,無論何種理由!即便不得已相見,也需閻將軍在側,并安排刀斧手于暗處預備。”
韓遂聞,深以為然,立刻對閻行道:“彥明,聽清楚了?我的安危,便托付給你了!”他此刻格外惜命,因為他的命,已不僅是他自己的,更關系到這最后一點班底的存亡。
閻行抱拳,聲如洪鐘:“主公放心!末將在,絕不容宵小近身!想要害主公,除非從末將尸體上踏過去!”他虎目圓睜,殺氣騰騰,顯然已將護衛之責視為頭等大事。
“其二,劃清界限,謹防內變。”成公英繼續道,手指在空中虛劃一條線,“請主公即刻下令,命我部所有殘存兵馬,立即收縮,與馬騰部駐地明確劃分區域,最好能占據郿縣城池一角,形成犄角之勢,但又保持足夠距離。在劃分區域內,設立明確界限,增派雙倍哨探巡邏,重點防范內部!尤其是夜間,需嚴防馬騰部借巡邏之名,行偷襲之實。絕不可再與馬騰部混居一處,授人以柄。”
韓遂眼中精光一閃:“不錯!馬壽成若想動我,必先亂我軍心,或趁夜發難。劃區而治,嚴加戒備,可絕其妄念!此事,彥明,你親自去安排布防,要快!要讓我軍的營區,變成一只刺猬,讓馬騰無從下口!”
“末將領命!”閻行肅然應道,當即就要轉身出去安排。
“且慢!”韓遂叫住他,“聽完軍師全部安排再去不遲。”
成公英點點頭,伸出第三根手指:“其三,虛與委蛇,保存實力。接下來,馬騰為維系表面同盟,穩固軍心,很可能會以‘共抗大敵’為名,要求我軍協同布防,甚至出城迎敵。主公切記,無論其如何提議,一律以‘傷勢沉重,需靜心調養,部下新敗,驚魂未定,亟需整訓’為由,堅決推辭!萬不可再讓我軍將士脫離可控區域,以免被馬騰借刀sharen,或在野戰中被其從背后偷襲!我等只需牢牢守住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即可。”
韓遂冷笑一聲:“這是自然!他想讓我去當炮灰,或是與簡宇拼個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利?做夢!守城可以,但主力必須是他馬騰的人頂在前面!他想做這個主帥,就得擔起最大的責任!”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馬騰屆時騎虎難下的窘境,心中閃過一絲快意。
“其四,”成公英壓低了聲音,眼中閃過一絲精芒,“主動出擊,試探虛實。主公莫要忘了,馬騰此前當眾承諾,要‘嚴懲造謠者,給主公一個交代’。主公可遣一心腹,明日便去詢問馬騰,此事查辦如何了?看他如何應對。若他果真處置了馬超,哪怕只是做做樣子,關幾天禁閉,或者找出幾個替罪羊重罰,都說明他短期內尚不欲徹底撕破臉皮,我等或可稍緩一口氣,從容布置。若他只是虛搪塞,毫無實際行動……”
成公英沒有再說下去,但韓遂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馬騰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那其殺心已是昭然若揭,自己這邊聯絡簡宇的步伐就必須加快,甚至要考慮更極端的自保手段了。
韓遂深吸一口氣,將成公英所在腦中細細過了一遍,只覺得條條切中要害,層層遞進,既有穩固防御,又有主動試探,將可能的風險都考量了進去。他蒼白的臉上終于恢復了一絲血色,那是計策已定、目標明確后的鎮定。
“好!就依軍師之!”韓遂猛地一拍椅子扶手,雖因牽動傷口而皺了皺眉,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彥明,你即刻去安排兵馬收縮布防之事,要快,要隱秘!軍師,聯絡簡宇的人選和細節,由你全權負責,務必謹慎!我這邊,會立刻安排加固府邸防衛。從此刻起,我等便依計而行,倒要看看,他馬壽成,能奈我何!”
命令下達,閻行與成公英齊齊躬身:“遵命!”閻行轉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廊道盡頭,顯然是去緊急布置防務。
廳內只剩下韓遂與成公英二人。跳動的燈火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狼藉的墻壁上。
韓遂的目光重新落在成公英清癯而疲憊的臉上,他向前傾了傾身體,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軍師,方才所議,皆是固守待機之策。然則,聯絡簡宇之事,方才是破局的關鍵一步!此事,千難萬險,非比尋常,尋常死士,恐難當此重任。”
成公英迎上韓遂的目光,心中已然明了,他平靜地接口道:“主公所極是。出使敵營,非但要膽大心細,更需臨機應變,洞察其奸,方能既達目的,又不至墮了我方氣勢,甚至反被其利用。尋常勇士,或可傳遞消息,但難以把握其中分寸,更無法為主公爭取最大利益。”
“正是此理!”韓遂重重一拍大腿,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果決,“所以,此重任,非軍師你親自前往不可!閻行勇則勇矣,然性情耿直,不善機變,此事交予他,只怕一不合便誤了大事。至于其他之人,才智威望皆不足以擔當。唯有軍師你,智謀深遠,洞察人心,能善辯,方可在此龍潭虎穴之中,為我爭取那一線生機!”
成公英聞,并未立刻回答。他微微垂下眼瞼,昏黃的燈光在他瘦削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他深知此行是何等兇險,簡宇并非易與之輩,自己此去,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然而,他也明白,韓遂此非虛,眼下局面,確實唯有自己,或許能在這絕境中,為主公蹚出一條生路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決絕,混合著對未知前途的沉重憂慮,在他心中翻騰。
片刻的沉默后,成公英緩緩抬起頭,臉上已是一片平靜的堅毅。他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皺的衣袍,對著韓遂深深一揖,聲音沉穩而堅定:“承蒙主公信重,公英……萬死不辭!必竭盡所能,為主公周旋于虎狼之側!”
“好!好!”韓遂連說兩個好字,激動地站起身,不顧肩傷,雙手扶住成公英的手臂,“有軍師此,我心甚安!只是,軍師此行,務必以自身安危為重!事若不可為,當以保全自身為要!”這話雖有幾分真情,但更多的,是韓遂深知,成公英若折損,他便如失一臂,再無倚仗。
成公英自然聽得出其中意味,只是微微頷首:“主公放心,公英省得。”
韓遂松開手,來回踱了兩步,腦中飛速盤算著細節,語速極快地說道:“軍師離去,絕不能令馬騰起疑。我即刻便對外宣稱,軍師因連日操勞,憂憤交加,以致舊疾復發,病勢沉重,需靜臥休養,暫不能見客,亦不能處理軍務。我會派可靠醫官配合,做足樣子。如此,可為你爭取數日時間。”
成公英點頭:“主公英明,此計甚妥。”
韓遂停下腳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成公英,壓低了聲音,幾乎耳語道:“至于出城時機……我軍與馬騰軍共同守御四門,各有輪值。我記得,明日戌時三刻,東門守軍換防,將由馬騰部換為我部士卒值守,約有半個時辰的空隙,防守最為松懈。就在那時!我會安排絕對心腹,在東門接應,放軍師縋城而下!”
成公英眼中精光一閃,立刻心領神會:“東門外地勢相對平緩,且非漢軍主力圍困之正方向,戒備或稍松。戌時天色已暗,正好便于隱蔽行蹤。公英明白。”
“正是要借這夜色與換防的間隙!”韓遂臉上露出一絲算計的冷笑,“軍師見到簡宇,不必卑躬屈膝,但亦不可過于倨傲。你可,我韓文約遭馬騰父子猜忌逼迫,幾近死地,深感馬騰非明主,而簡丞相威德廣播,故愿棄暗投明。然……”
韓遂語氣一轉,帶著一絲狡黠,接著道:“然我部將士新敗,人心惶惶,且郿縣城防尚在馬騰掌握之中,若貿然行動,恐玉石俱焚。故而,需請丞相設法,或佯攻施壓,或里應外合,創造良機。只要丞相大軍兵臨城下,造成足夠壓力,我韓遂便可趁機發難,與丞相里應外合,共破馬騰!屆時,郿縣獻上,我部將士亦愿效忠麾下,只求一條生路,并保全身家性命。”
他盯著成公英,一字一頓地交代核心意圖:“總之,軍師要讓他相信,我韓遂是真心歸降,但需要他簡宇先拿出‘誠意’,派兵前來,吸引馬騰主力注意,為我創造起事之機!只要簡宇肯來,讓他與馬騰先斗個你死我活,我等便可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成公英細細品味著韓遂的每一句話,尤其是“讓他相信”、“需要誠意”、“創造起事之機”、“隔岸觀火”這些關鍵之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整個計劃的脈絡、分寸、以及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與機遇都刻入腦中。
“英明白。”成公英再次躬身,語氣無比凝重,“此行關鍵,在于‘度’。既要顯誠意,引其前來,又要留余地,保全自身。主公放心,公英必不辱使命!定要那簡宇與馬騰,兩虎相爭!”
韓遂重重拍了拍成公英的肩膀,一切盡在不中。他走到窗邊,再次透過縫隙望向那無邊夜色,喃喃道:“成敗……在此一舉了。軍師,去準備吧。明日,我便為你‘染病’。”
成公英不再多,深深看了一眼韓遂略顯孤寂而決絕的背影,悄然退出了這片狼藉卻決定了未來命運的大廳。夜色深沉,一場關乎生死的暗戰,已然拉開了序幕。
計劃初時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韓遂以傷勢未愈和部隊亟需整訓為由,提出的收縮防線、劃區而治的要求,馬騰幾乎未作任何刁難便爽快應允,甚至還主動調撥了一批糧草以示“安撫”。韓遂府邸的護衛力量急劇增強,閻行更是如影隨形,馬騰方面也仿佛視若無睹。
雙方在郿縣城內,儼然形成了兩個涇渭分明、互不打擾的區域,哨卡林立,戒備森嚴,但表面上,卻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靜,往來公文甚至偶爾還帶著幾分刻意的客氣。
這種平靜,卻讓韓遂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他深知,這絕非馬騰轉了性子,而是暴風雨來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馬騰越是順從,所圖必然越大。韓遂每日在加固得如同鐵桶般的府邸中,除了與閻行商討防務,便是焦急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鍋上煎熬。他臉上的皺紋更深了,眼神中的警惕與算計也愈發濃重。
閻行則忠實地執行著護衛之責,他如同一頭被囚禁的猛虎,雖然焦躁,卻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構筑防線上,將韓遂控制的城東區域經營得鐵桶一般。他親自巡查每一處哨卡,查驗每一個角落,確保連一只可疑的飛鳥都無法輕易潛入。
終于,到了計劃中的次日。韓遂依計對外宣稱軍師成公英憂勞成疾,一病不起,需要靜養,謝絕一切探視。馬騰那邊果然毫無動靜,甚至連派個醫官過來象征性問候一下的舉動都沒有。這種異樣的“體貼”,更讓韓遂確信,馬騰正在暗中謀劃著什么。
夜幕如期降臨,濃重如墨,星月無光。戌時三刻,東門守軍準時換防,馬騰部的士卒拖著疲憊的步伐離去,韓遂麾下的一隊精干士兵悄無聲息地接替了防務。整個過程短暫而有序,在寂靜的夜里沒有激起太多漣漪。
就在這換防后短暫的間隙,一道瘦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沿著城墻的陰影迅速移動,來到了東門內側一個早已安排好的隱蔽角落——正是成公英。
他換上了一身深色夜行衣,背上一個小包袱,里面除了一些金銀細軟,便是能證明他身份和韓遂“誠意”的密信。他臉色凝重,但眼神卻異常冷靜,回頭望了一眼城中韓遂府邸的方向,那里燈火零星,如同蟄伏的巨獸。
一名扮作守軍軍官的韓遂心腹快步上前,低聲道:“軍師,一切就緒,城外暫時無異動。”
成公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幾名士兵迅速將早已準備好的粗麻繩系在城垛上,另一頭垂下城墻。成公英最后深吸了一口這危城中冰冷而壓抑的空氣,抓住繩索,動作麻利地向下滑去。他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城墻下的黑暗中,消失在守軍們緊張的視線里。
整個過程干凈利落,悄無聲息。那名心腹軍官仔細收起繩索,抹去痕跡,對著手下使了個眼色,眾人立刻回歸崗位,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東門再次陷入了夜晚固有的沉寂,只有火把在寒風中噼啪作響。
約莫一炷香后,一名韓遂的親兵匆匆穿過寂靜的街道,避開巡邏隊,回到了鐵桶般的韓遂府邸,徑直入內,向正在焦灼等待的韓遂和閻行稟報:“主公,閻將軍,軍師已順利縋城而下,未曾驚動馬騰部守軍,現已隱入城外夜色之中。”
一直如同石雕般坐在椅中的韓遂,聽到這個消息,緊繃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一直緊握的拳頭也緩緩松開,掌心已全是冷汗。他長長地、無聲地舒出了一口壓抑已久的濁氣,臉上卻不敢有絲毫喜色,只是對閻行低聲道:“第一步,總算邁出去了……接下來,便是等待軍師的音訊了。”
閻行也松了口氣,重重點頭:“軍師機敏,定能成功!”
然而,韓遂和閻行都絕不會想到,就在成公英的身影消失在城墻下的那一刻,東門附近一處看似廢棄的民宅陰影里,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這一切。那是一名看似普通的韓遂部士卒,但此刻,他眼中閃爍的,卻是背叛與貪婪交織的異光。
見成公英順利出城,值守的韓遂軍也恢復了正常巡邏,這名士卒立刻如同貍貓般悄然后退,融入更深的黑暗,然后借著對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繞,避開所有可能的耳目,朝著城西——馬騰部控制的區域疾行而去。
他的心跳得飛快,既有背叛的緊張,更有對即將到手賞賜的渴望。他早已被馬騰派出的密探以重金收買,監視著韓遂核心人物的一舉一動。
成公英“染病”本就蹊蹺,今夜東門換防時的異常戒備,更是引起了他的懷疑。他原本只是例行監視,卻萬萬沒想到,竟釣到了這樣一條大魚——韓遂的頭號謀士,深夜秘密出城!這消息的價值,足以讓他下半生衣食無憂!
他熟門熟路地來到城西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后門,有節奏地輕輕敲了幾下。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條縫,他閃身而入。院內,一名穿著馬騰親兵服飾、眼神精悍的漢子正等著他。
“有何急事?深夜來報?”那親兵隊長沉聲問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滿,顯然被打擾了休息。
那叛卒喘著粗氣,臉上因激動而泛著紅光,急聲道:“大人!天大的消息!韓遂的軍師成公英,根本沒病!就在剛才,戌時三刻東門換防后,他穿著夜行衣,從東門縋城而下,往漢軍大營方向去了!”
“什么!”那親兵隊長聞,睡意全無,臉色驟變,一把抓住叛卒的衣襟,“你看清楚了?確是成公英無疑?”
“千真萬確!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韓遂的心腹閻行沒有露面,是幾個生面孔的兵丁放他下去的!”叛卒急忙賭咒發誓道。
親兵隊長松開手,眼中精光暴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成公英秘密出城,去向不而喻!韓遂這是要狗急跳墻,聯絡簡宇了!此事關系重大,必須立刻稟報主公!
“你做得很好!在此等候,賞賜少不了你的!”親兵隊長匆匆丟下一句,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如同旋風般沖向內院,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而此刻,韓遂府邸中,韓遂還自以為得計,正與閻行低聲商討著成公英歸來后,如何利用簡宇的反應來下一步制衡馬騰。他全然不知,他賴以翻盤的最大籌碼,剛剛離城,他自以為隱秘的計劃,就已經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明白白地擺在了馬騰的案頭。
致命的危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他逼近。整個郿縣,已是一點即燃的火藥桶。
馬騰的臨時居所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那股驟然降臨的凝重肅殺之氣。那名親兵隊長跪在堂下,以最簡潔快速的語,將叛卒的告密內容一字不落地稟報完畢,隨后便屏息垂首,不敢再看馬騰的臉色。
空氣仿佛凝固了。馬騰高大的身軀如同被釘在了主位之上,他臉上原本因深夜被擾而帶著的一絲不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冰冷和陰沉。他放在膝蓋上的大手,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龍般凸起。
“成公英……縋城而出……往漢營方向……”馬騰低聲重復著這幾個關鍵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他的眼神深處,最初是難以置信的震驚,但迅速被一種“果然如此”的暴怒和狠厲所取代。最后一絲對昔日盟友的猶豫和顧忌,在這一刻徹底煙消云散!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兩道冰錐,直欲刺穿虛空!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仿佛刻滿了殺意。
“好!好一個韓文約!”馬騰的聲音并不大,卻如同悶雷在低矮的廳堂中滾動,充滿了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前日孟起沖動,我還道是誤會,還親自向他賠罪!沒想到,沒想到這老賊果真包藏禍心,與簡宇勾結!如今更是派心腹軍師深夜潛出,其意不自明!這是要徹底將我馬家賣與仇敵,換取他的榮華富貴!”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怒,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案幾上!堅硬的木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劇烈晃動,上面的茶盞跳起,茶水四濺!“既然他韓遂不仁,就休怪我馬壽成不義!此獠不除,我西涼軍殘部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來人!”馬騰暴喝一聲,聲震屋瓦,“立刻去叫孟起和云祿過來!快!”
門外的親兵聞聲,不敢有絲毫耽擱,飛奔而去。不過片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房門被猛地推開,馬超一身勁裝,顯然還未睡下,或許是仍在為前日未能擊殺韓遂而耿耿于懷,難以入眠。他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和疑惑:“父親,深夜喚孩兒前來,有何急事?”
緊跟在他身后的是馬云祿,她秀發微亂,只披了一件外袍,臉上帶著倦意,但一雙明眸卻清澈而警覺,迅速掃過堂內凝重的氣氛和父親那鐵青的臉色,心中頓時一緊。
馬騰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雙燃燒著怒火與決絕的眼睛,死死盯著馬超。馬超被父親看得有些發毛,那目光中的殺意讓他瞬間清醒,意識到了有大事發生。
“爹,到底怎么了?”馬云祿也輕聲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安。
馬騰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用盡可能平穩卻依舊冰冷的語調,將成公英秘密出城投敵的消息說了出來。他沒有添油加醋,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馬超和馬云祿的心上。
“什么!成公英那老狗竟敢……”馬超一聽,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瞬間炸裂!他雙眼頃刻間布滿血絲,之前被壓抑的殺意如同火山般噴發!他甚至沒等馬騰說完,猛地轉身,就要往外沖去:“我這就去宰了韓遂那老匹夫!這次我看還有誰能救他!”
“大哥!不可!”馬云祿反應極快,一把死死拉住馬超的胳膊。她雖為女子,但常年習武,力氣不小,加之馬超猝不及防,竟被她拉得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