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浦洼地的風裹著濕泥味,鉆進沈逸風的衣領。
他跟著表哥——那個臉上帶疤的三角眼,踩著齊踝深的草,往破廟后的林子里鉆。
表哥的手在發抖,卻仍攥著把生銹的匕首,不時回頭看沈逸風:“沈先生……您別后悔……里面的人,都是……”
“都是被逼的。”沈逸風接過話,指尖摸了摸腰間的勃朗寧,“我不后悔。”
破廟后的林子陰得像口井。
繞過堆著鴉片箱的草棚,眼前突然開闊——是個用樹枝和茅草搭的院子,十幾個人縮在墻角:老人抱著咳嗽的孩子,婦女捂著被繩子勒紅的手腕,甚至還有個穿破長衫的秀才,正給懷里的嬰兒喂糊糊。
“娘……娘你醒醒……”
角落的草堆里,個七八歲的男孩正搖著個昏迷的老太太,孩子的臉臟得像花貓,眼淚混著泥,把老太太的粗布衫浸得透濕。
表哥的腳步頓住了。
他撲過去,跪在老太太身邊,聲音里帶著哭腔:“娘!我是狗剩!我來看你了!”
老太太迷迷糊糊睜開眼,看清表哥的臉,突然掙扎著要坐起來:“狗剩?你怎么……你不是被日本人抓去當土匪了嗎?”
“我錯了!”表哥抓住老太太的手,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我不該聽日本人的話!不該劫沈先生的銀元!”
沈逸風蹲下來,摸了摸男孩的頭。
孩子的額頭燙得嚇人,顯然是發燒了。他從懷里掏出塊用油紙包著的阿司匹林——是上周林婉清塞給他的,“給弟弟吃這個,能退燒。”
婦女怯生生地看著他,終于開口:“日本人闖進村子那天,抓了我婆婆,說要是不幫他們劫物資,就把她扔黃浦江……我男人……我男人上個月就被他們逼去當翻譯了……”
院子里的人漸漸圍過來,哭聲像潮水。
沈逸風望著這些縮在角落的人,突然想起南京商號里哭嚎的掌柜,想起上海街頭被假票坑騙的婦人,想起所有被戰爭裹挾的普通人——原來敵人的刀,從來不是只砍向“壞人”,而是砍向所有不肯屈服的人,再逼著他們變成“壞人”。
“都起來。”沈逸風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像把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我是福源錢莊的沈逸風。今天來,不是抓土匪,是帶你們走。”
“走?”表哥抬頭,眼里全是淚,“日本人還在村口設了哨卡……”
“我帶你們去上海。”沈逸風指了指外面的山林,“那里有我的人,有醫生,有飯吃。你們不是土匪,是被日本人逼的——我會保你們安全。”
他從懷里掏出把匕首,割斷綁著老人的繩子:“先去拿你們的東西,帶上能帶的糧食。鴉片箱——”他踢了踢旁邊的鴉片箱,火焰在眼底燃起來,“全部燒了。這東西,比土匪更害人。”
火焰舔著鴉片膏的瞬間,黑煙沖上天空。
人質們抱著孩子,提著破包袱,跟在沈逸風身后往林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