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的空氣里,浮動著陳年老賬的墨香與另一種更濃烈的味道——煙草的辛辣與苦澀。
周伯庸坐在太師椅上,指間夾著根長長的煙桿,銅制的煙袋鍋亮著一點猩紅的火。
他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白色的煙霧在午后的光線里扭曲升騰,
模糊了他溝壑縱橫的臉。
沈逸風正俯身整理案頭的匯票,聽見煙袋鍋里煙絲燃燒的細微聲響。
他知道,每當周掌柜心緒不寧時,這煙袋鍋就會點得更勤。
“小風。”
周伯庸的聲音從煙霧中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他沒睜眼,只是將煙桿在桌角輕輕磕了磕,倒出些燃盡的煙灰。
“嗯?”沈逸風抬頭。
“最近庫里的現洋,總對不上數。”周伯庸終于睜眼,渾濁的目光落在沈逸風臉上,
“賬上明明記著出庫,可銀元箱子里就少了。
不是小數,一次能少幾十塊。”
沈逸風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那個在倉庫里搬運銀元的夜晚,想起刀疤漢子陰鷙的眼神,
想起周掌柜賬本上那些觸目驚心的交易。
原來,那不是他的錯覺。
“周伯,會不會……”他斟酌著詞句,
“會不會是恒賚的人?之前碼頭那批鴉片換的現洋,數目對不上……”
周伯庸深深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凝重如鐵。
“我懷疑的,是內鬼。”他一字一頓,
“就在福源內部。”
煙袋鍋里,火星明滅不定。
沈逸風想起那個fanqiang盜竊賬簿的黑影,想起狗洞邊殘留的靛藍布絲。
當時他以為是恒賚陳伙計,但現在想來,那身影步履沉穩,絕不像是做粗活的伙計。
更像……錢莊里某個能接觸到賬簿、又熟悉庫房路徑的人。
“您是說……”沈逸風的聲音有些發緊,
“咱們自己人?”
“人心隔肚皮。”周伯庸將煙桿在煙袋鍋里重重磕了兩下,火星濺落,
“錢莊的錢,人人眼紅。
尤其是最近,高橋那條毒蛇在市面上攪風攪雨,有些人……就想趁亂撈一筆。”
他站起身,踱到墻邊,望著那塊蒙塵的“誠信為本”匾額。
匾額上的金字早已黯淡,落滿了時間的塵埃。
“小風,”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
“明天一早,你跟我去見個朋友。”
“朋友?”
“一個能幫咱們把老鼠揪出來的人。”周伯庸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他消息靈通,手段也硬。
有些臟活,得讓臟人去干。”
沈逸風的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