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過沈逸風身邊時,停下腳步,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這位小兄弟,新來的?不懂規矩就少管閑事。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會沉到黃浦江底喂魚的。”
一股寒氣從沈逸風的腳底直沖頭頂。
他看著刀疤漢子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伯庸平靜無波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一個闖入了成人世界血腥游戲的傻瓜。
貨物裝船的嘈雜聲中,周伯庸拉著沈逸風走出了倉庫。
海風吹在臉上,帶著刺骨的涼意,卻吹不散沈逸風心頭的燥熱和惡心。
“周伯。”在碼頭昏黃的路燈下,沈逸風終于忍不住再次開口,“那本賬……那些槍……”
“小風。”周伯庸停下腳步,第一次用如此嚴肅的語氣叫他,“你記住,錢莊的銀元,沒有一文是干凈的。區別只在于,你愿意把它變成什么。”
他指著遠處江面上緩緩駛離的駁船,黑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恒賚用煙土換我們的現洋,我們用現洋換他們的煙土,再用煙土去跟青幫換軍火。青幫拿著槍去搶地盤,搶來的錢,又通過錢莊洗白。這是一個圈子,一個吃人的圈子。”
“那我們……”
“我們不是在參與,我們是在生存。”周伯庸的目光深邃如海,“福源不是第一天這么做了。以前是為了自保,現在……”他頓了頓,“現在是為了更大的局。”
“什么局?”
“你還小,不懂。”周伯庸拍了拍他的背,語氣緩和下來,“你只要記住,今晚看到的一切,爛在肚子里。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我們只是這盤棋局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
沈逸風走在前面,感覺自己和周伯庸之間隔了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他一直仰望的師父,那個教他辨銀、算息、堅守道義的周掌柜,此刻在他心里變得陌生而復雜。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無法接受。
他無法接受,自己親手觸摸、辨認、守護的銀元,背后竟流淌著鴉片的毒汁和軍火的鐵血。
他無法接受,那個寫在賬本上的“兩百支buqiang”,未來可能會射殺某個和他一樣的、滿懷希望的年輕人。
回到家,他坐在院子里的臺階上,一夜無眠。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站起身,走到庭院角落的那口井邊。
他捧起一捧冰冷的井水潑在臉上,試圖洗去昨夜的骯臟和迷茫。
水珠順著臉頰滑落,他抬起頭,看見天空中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
他知道,從今晚開始,他已經不是昨天的那個沈逸風了。
他看清了棋盤,也看清了自己身處的位置。
這盤棋,他或許身不由己。
但從今往后,他要學著,做那個執棋的人。
他走進屋,開始收拾行李。
他要離開福源。
至少,現在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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