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跟閩東隔著千山萬水,奢文莊也不曉得閩東諸戰的撤退情況到底有沒有按照計劃進行,在淮東面前,好像一切都難謀算,眼下也只有盡人事以聽天命了,奢文莊當夜就與田常離開璜田,回婺源做下一步的部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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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六日,天氣微寒,徽南軍越過昱嶺關城,往南直撲璜田寨城。
鄧愈是謹慎的性子,大軍行于谷道,斥候探馬則往兩翼嶺脊散開,怕有伏兵藏在谷道側旁的山坳里,但大青溪兩側山巒起伏,一座接著一座,鄧愈所派斥侯,只能搜索兩翼十數二十縱深的范圍,再深入的嶺谷山坳,就是短時間能搜索出來。
兩萬大軍一字長蛇擺開,不曉得有多遠;前軍跟璜田外圍的浙閩前哨接上戰,后軍還沒有都走出昱嶺關——狠心要將鄧愈所部去打前陣,去跟浙閩軍拼個兩敗俱傷,謝朝忠又想在爭在杭湖軍的前頭,對浙西形成突破,就沒有讓鄧愈留一兵一卒在昱嶺關內,一次性都趕了出去。
也幸虧奢飛熊攻打昱嶺關時,花大力氣開筑過從璜田到昱嶺關的山道,使得山道能容四馬并驅。
璜田寨是浙閩軍在浙西外圍的主寨,在璜田寨與昱嶺關之間也有多座哨堡,駐兵少而精銳,也都易守難攻。
為防止浙閩軍出寨迎戰,鄧愈也是派心腹大將率最精銳的兩千兵馬打前哨,他率大部及攻城輜重隨后拉開六七里距離,一路上也是步步小心。
鄧愈本想等前哨打下璜田寨之后,所部主力再出關城往南深入浙西腹地不遲,奈何謝朝忠死活不許——鄧愈實在不曉得謝朝忠如何能得永興帝信任出來領兵的。
岳冷秋不在江寧,政事堂諸相及侍郎以上的朝堂官員,包括林續文、黃錦年在內,談談用兵大略還成,但具體的兵備、治軍,都非所長,甚至都還欠缺得很,也根本沒人能看到謝朝忠成在這方面的缺乏。
哨堡的清除不算艱難,在璜田寨兵馬反撲給徽南軍前哨打回之后,見徽南軍來勢洶洶,浙閩軍的就主動放棄外圍哨堡,將兵力集中在璜田寨,死戰抵抗。
此戰關乎甚大,鄧愈也不敢馬虎,打馬趕到前陣督戰,趕著浙閩軍一員穿銀甲的驍將率部出寨迎戰。
在寨前不大寬闊的坡地上,銀甲驍將縱馬使槊,左捅右抽,將一排盾兵打得四分五散,隨后數十精騎緊跟著涌上來,踐踏得徽南軍前哨陣地面目全非。
寨墻下更有數百守軍戰卒伺機要撲上來。
雖說前哨兩千兵馬也列了三層梯隊,第一層梯隊的樣子難看,但第二、第三層梯隊都還整飭,前哨主將催烈臉色有些難看的過來迎鄧愈,與百余侍衛,一起族擁鄧愈退到一座山坡上去觀戰。
“此將是誰,竟然是兇猛!”鄧愈眼睛看著那銀甲將這會兒連著將兩個執大盾的武卒挑死,詫異的問前哨主將催烈。他守徽南多年,對奢家在浙西的主將田常極為熟悉,田常不以武勇見長,他麾下武將不少,但沒有一員穿銀甲善使馬槊的勇將。
“朝廷派御營軍增補徽州,奢家從江西抽兵,此人應是奢家從江西調來的武將!”催烈說道,“璜田是浙西門戶,有一兩個硬手的武將在,正常得很……”
鄧愈點點頭。
“聽說謝朝忠要領兵的消息傳到徐州里,彭城郡公罵他是攪屎棍,這話倒是看來真不假!”鄧愈的幕僚刑長河壓著聲音說道。
謝朝忠不來徽州,浙西就田常所部兩萬多兵馬,杭湖軍跟徽南軍分打桐廬跟璜田,壓力都不會太大。
謝朝忠貌似率四萬御營軍來加強徽南對浙西的用兵,但也使奢家從浙西抽調一萬精銳補入浙西。一邊是加四萬人,一邊是加一萬人,看上去還是徽州得力,但對鄧愈及麾下諸將來,寧可不要御營軍四萬人,也不想去硬拼奢家一萬精銳。
可惜廟堂之上的肉食者,一二三四加減法算得極精,在大略上貌似也不糊涂,哪里能曉得下面的真實情形跟普通將卒的真實心思?
有戰功可爭是好的,但自家拼了老命,戰功卻叫謝朝忠撈走,叫誰心里甘心。
謝朝忠率御營軍填進徽州,簡直就是累贅,如今謝朝忠又硬逼著徽南軍去硬拼奢家精銳,怎么鄧愈麾下的將領不恨,怎么能沒有怨氣?
“成天說這些有什么用!”鄧愈低聲喝斥道,不讓手下的將官亂發牢騷,既然事實無法改變,發牢騷只能削弱自己的意志,他指著在坡前橫沖直撞的敵將,問催烈,“我徽南軍就沒有與之匹敵的勇將?”
徽南軍也非沒有勇將,但這種級數的勇將還真沒有幾個。鄧愈親自過來督戰,前哨陣地給敵如此踐踏,甲卒散在外圍,不敢上前封攔,催烈顏面上也過不去。
“我來!”催烈以低吼回應鄧愈,喝問左右,“拿我的刀來!”催烈身材不高,戴上黑鐵盔,也低鄧愈半頭,但他斬馬大刀在手,渾身血氣翻騰起來,一聲大喝,也透著一股子殺氣,叫左右將卒跟著血肉繃實,帶著親衛勇卒,策馬就往前面的戰場沖去。
徽南軍也是久戰精銳,主將呦呦大叫著上陣,披甲戰卒也多血氣翻涌,往催烈兩翼聚合,簇擁著往敵騎壓去,勢要數十敵騎東突西闖的猛勁壓下來。
“來者何人?”催烈兜著戰馬,刀柄夾在腋下,刀刃斜指,看著銀甲敵將迎面撞面,仍不問他姓名。
“到閻羅殿去打聽吧!”鄭明經作為奢文莊的親衛校尉,少有領兵出征的機會,故而聲名不顯,也沒有多少人認得他的相貌,但“鄭明經”這個名字要傳出來,鄧愈再蠢也能想到奢文莊親自坐鎮的可能,甚至出戰跟別人換了戰甲。
鄭明經借縱馬沖刺的大馬,使馬槊往催烈刺去,兩馬將接時,堪堪錯過。催烈將斬馬刀斜劈在馬槊槍頭上,險險將槍頭劈開,只覺得手臂發麻,虎口烈痛,暗道:這娘們一樣的貨色,好大的力氣。
兩軍接戰,主將對戰的機會極少,一擊錯過,大股兵馬混殺在一起,便將催烈跟鄭明經擠開。步騎混殺,喊聲震天,彼此也投入越來越多的兵力。
浙閩軍出寨的數百步騎悉數參加,徽南軍也投入兩個梯隊,混戰在一起。
鄭明經打折兩支長槊,也覺得力疲,兜馬往回走,示意寨墻上鳴金收兵,又率扈騎將陷入重圍中的部眾接援回來,就都避到寨墻根來,寨墻上箭密如雨,將追兵逼退。
敵將依城,催烈也不急躁,再令部眾組成盾陣護著弓弩手往前壓,趕著后面的輜重運上來,將仿淮東所制的盾車、偏廂車往前……
待催烈策馬趕回來,鄧愈也不看他衣甲給鮮血浸透,只說道:“組織人手多挖壕壘,不急著明天就攻寨!”
“招討使多半會來催促。”催烈說道。
“他急是他的事情,我們照我們的步子打,一步都不能亂!”鄧愈說道。
不要看徽州兵馬有六萬眾,但浙西地形復雜,又沒有多么開闊的地形,徽南軍兩萬精兵南下與敵接戰,御營軍就算有些戰力,更很有可能是幫不上忙、也使不上勁——奢家眼下在大青溪的下游河谷還有聚集兩萬精銳迎擊他們的能力,鄧愈不能不手下兩萬兒郎著想。
鄧愈不想跟謝朝忠翻臉,才選擇出戰,但在數年心血攢下來的兩萬精兵覆滅跟徹底得罪謝朝忠之間,鄧愈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后者。
果斷,等著午后也不見鄧愈一鼓作氣的強攻璜田寨,謝朝忠就坐不住派人來質問。
鄧愈只說要謝朝忠派個懂兵事的人過來督戰,若能看到他這邊有什么懈怠,受軍法也不怨恨——謝朝忠當夜就將隨軍參議余辟疆派來督戰。
余辟疆雖說聲名不大好,但好歹干過一年半載的濠州知府,鄧愈也曉得謝朝忠能夠領兵出征,背后最大的支持者除了皇上就是余辟疆的父親、左都御史余心源。
余辟疆的怕死之名,鄧愈還是清楚的,待他過來,只說了諸多冒失攻寨可能導致的惡果,余辟疆就不再急著催促鄧愈強行攻寨,只說道:“謹慎行事也好,但鄧將軍怎么也不要叫皇上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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