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服也沒有料到制置使會猝然問他這么大的問題,倉促之間也慌于思考,說道:“或許是王道未行的緣故?”左右沒有旁邊,王成服才敢說出口,要是落入別人的耳里,怕是會第一個給制置使訓斥!
“何為王道?”林縛問道。
“君上以仁義治天下,以德政安撫臣民,”儒學對王道有標準的解釋,王成服答起來也快,說道,“與霸道不同,王道蕩蕩、無偏無黨!成服只知粗淺之義,實難令大人滿意。”恭敬的低下頭,心思澎湃,暗道制置使相詢王道、霸道之事,難道要學奢、曹、梁,就要迫不及待的張開爪牙嗎?
王成服進入淮東軍司的核心時日不長,實也猜不透林縛是行王道還是行霸道之人,只是這樣的話,林縛跟他說,是他的榮幸,卻絕不是他能問出口的!
林縛哈哈一笑,說道:“儒學論王道,兵法諸家論霸道,而視農耕匠商等為下術,卻不曉得農耕匠商才是真正的大道,王霸不過下術罷了!”
王成服愣怔在那里,林縛推崇匠術雜學是眾所周知之事,卻完全沒有想到林縛會將匠術雜學徹底的置于王道、霸道之上!
林縛也不跟王成服細說什么,揮手讓他退下去。
儒學及諸家論王霸之道,是在以農耕為主體的生產力基礎上討論的,根本就沒有跳出農耕社會的框子。從秦漢之后,農耕社會的生產力發展一直就處于相對平緩跟滯漲的階段。
林縛有著千年后的記憶,要是還不能跳出農耕社會的框子看問題,那就太可憐了。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在后世差不多是婦孺皆知的道理。
當生產力得到進一步的發展,進入工業社會之后,中原政權就算是在最脆弱之際,也從未曾受到的落后的北方游牧胡蠻之族的威脅!
即使不能直接將當世的生產力直接推入工業社會,至少也要盡可能的減少阻力跟障礙。要將“抑工、抑匠、抑商、崇道而下術”的陋習清除掉,也許真要到逆而取之的地步,才有真正有能力做到。
早在千年之前,齊管仲就:“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什么“興商傷農、興工傷農”的話,不過是怕工場主、商人階層崛起后,危害帝權罷了。
說到會害帝權,一國之君作為孤家寡人,何時又曾完全的掌握過帝權?
大越朝傳國十二帝,高祖創國,也是與文臣武將共治天下;其他十一帝,無一不是給或外戚、或內宦、或文臣牽制掌握。
今上崇觀帝有圖強勵志,還不是給廟堂上的文臣與內宦、武將、外戚、內廷玩弄于股掌之間?
林縛心里清楚,要是按照他的計劃,林、孫、周等族很可能會圍繞淮東錢莊、黑水洋船社、集云社形成的一個前所未有的商賈勢力集團,這個勢力集團將有能力影響(增強跟削弱)帝權。
其實也不需要太多的擔心,商賈集團勢力即使有害處,但也不會比宦官勢力、外戚勢力或者文官勢力更厲害,但是一個帝國要向外擴張,要打擊外侮,與帝權結合在一起的商賈集團勢力,則要比宦官、外戚以及文官勢力集團,有著更加鋒利的鋒芒與進取心。
帝權彰顯,皇帝雄才偉略,大商賈、大工場主,與官宦、貴族又有什么區別?皇帝要是沒用的廢物一個,落在哪個勢力集團手里,不是傀儡?
林縛走進東衙,身上淋了些雨,倒也沒有濕透。秦承祖看到他進來,說道:“正要派人去找大人,京中發出來的塘抄,朝廷調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進渦汴剿寇!”
“亂搞!”林縛接過塘抄,卻沒有翻看,扔掉桌上,憤道,“朝廷諸公天真到竟然以為東胡人會給他們這個喘息的機會?”
去年,東胡人圍住大同,有圍點打援之嫌疑,卻也證明陳芝虎是有能力守住大同的。在大同防御體系千瘡百孔之際,目前也沒有誰比陳芝虎更適合鎮守大同。
陳芝虎一走,東胡人必來攻大同,不可能給朝廷一點喘息的機會。
大同是燕京的西北門戶,有陳芝虎守著,李卓還敢繼續將大軍壓在內線休整;在陳芝虎走后,所部精銳也給調走,換了其他守將,東胡大軍來打大同,李卓還敢在內線穩坐泰山嗎?李卓要率薊北軍去外線跟東胡人決戰,有把握嗎?
林縛希望能有兩到三年的緩沖時間,只要有兩三年的時間,淮東根基穩固之后,淮東能維持六到八萬的精銳兵力,無論對哪個方向,都不會處于劣勢。
沒想到朝廷出此昏招,使李卓的燕北防線徹底的陷入被動,這形勢就有些難判斷了。
林縛坐下來,跟秦承祖說道:“我夜里留在這里仔細的想一想,明天再議這事!”他本來約了六夫人夜里在東衙幽會,好心情倒給這樁事壞了一半,忍不住賭氣將塘抄丟到一邊去。.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