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殘,郯城都亭驛的后園子里明燭殘燒,天氣未寒,池塘里、庭樹上,蟬蟲鳴叫,一派生機盎然,誰能想到堂堂江淮總督會在郯城流匪的大本營里現身。
“左護軍,你從窄橋撤軍,想來也看到自家處境不妙,”岳冷秋卻無身處敵營的自覺,鎮定自若的坐在桌案前,自顧自的斟酒而飲,王政以及另一名隨扈,都起身站在他的身后,“淮東制置使林縛率重兵屯睢寧,我率長淮軍屯徐州泗水河東,臨沂、沭陽、沭口,皆有精銳屯駐,敢問左護軍身在郯城,身陷重圍之中,如何為自己拼一條活路去?”
“爾等議和,長淮軍才能撤出徐州,勉強泗水河東站穩腳。爾等要打,先要問長淮軍能擋我天襖、皇覺兩部義軍的夾擊?”陳韓三不是唬大的三歲小孩,岳冷秋能在郯城現身,必有所圖,他豈能給岳冷秋三兩語唬倒?
去年春后,諸郡流匪會師房陵時,劉安兒自號皇覺王,劉安兒所部流民軍又自稱皇覺義師。
岳冷秋淡然而笑,說道:“劉安兒兵馬雖眾,但渡不過泗水,如何與你部夾擊我軍?不過說這些沒有意義,我親自過來,是要送一場富貴給你,可不是來跟你唇槍舌劍的……”
“是何富貴,說來聽聽?”陳韓三不動聲色的問道。
“徐州制置使僅設一人,給了劉安兒,便沒有你的份,”岳冷秋說道,“但我更屬意左護軍你,愿為你謀之。”
“岳督當我是三歲小兒好誆?”陳韓三冷笑道,“韓三雖是莽漢,卻聽人說過二桃殺三士的故事。義師四分五裂,最后誰來漁利?”
“左護軍大錯特錯,”岳冷秋笑道,“左護軍為劉安兒汗馬功勞,劉安兒可曾視你為嫡系?林縛率部在淮泗左沖右突,你率部遲緩,非戰之過,但劉安兒未必就不會猜忌于你。我倒想問一問左護軍,朝廷便是答應劉安兒,割四府之地給他,左護軍你能得幾縣?”
“……”陳韓三默然無語,岳冷秋說中他的心痛處。
“我若與劉安兒謀你,你以為你能逃過這一劫?”岳冷秋又問道。
“岳督為何不與劉安兒謀我,卻要親身涉險,拉我去謀劉安兒?”陳韓三反問道。
“劉安兒所謀甚大,他想要的,我給不了;左護軍出生入死,謀富貴而已,左護軍想要的,我能給——此其一也,”岳冷秋說道,“劉安兒不能為我所用,左護軍卻能為我所用,此其二也!”
馬臻與陳韓三兩名親信部將皆又驚又疑,看著岳冷秋與陳韓三兩人在那里舌槍舌劍的交鋒,他們久久沒有緩過勁來。聽著岳冷秋話里的意思,竟然是過來要說服陳韓三去殺劉安兒。驚駭之余,也根本不知道要不要插話,也根本不知道插什么話好。
“我不妨告訴你此次招安的底線,”岳冷秋見陳韓三眼神飄忽不定,從懷里掏出去了軸柄的圣旨,說道,“此乃圣上許我在徐州便宜用事的特旨,我知左護軍精通文墨,你拿去看一看便知……”
陳韓三遲疑的接過圣旨,他僅僅是粗通筆墨,圣旨用語又拗得很,他喚馬臻過來替他參詳。
岳冷秋倒是在一旁先解說道:“朝廷許設徐州制置使,下轄徐州、邳縣、淮陽、睢寧、宿豫等七縣一州,立藩帥,編選流民軍兩萬定餉。若是談不攏,將召魯國公率大軍南下,合擊之。此事之前,魯國公在濟南休生養息,頓兵不前,但劉安兒貪心欲割四府之地,你想魯國公可會再袖手旁觀?我不來此,劉安兒按此條件接受招安,我想問七縣一州之中,左護軍能占幾縣,定編定餉兩萬兵馬里,左護軍能占一成還是兩成?”
“……”陳韓三驚疑不定,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站在岳冷秋身后的王政,見陳韓三如此模樣,而陳韓三留下來參與秘事的三名親信都沒有出聲反駁,神態間頗為意動,便知這事成了大半。
“我又如何能信你?”陳韓三艱難的問了這一句。
“哈哈,”岳冷秋哈哈一笑,說道,“我能來郯城,左護軍卻不敢信我一回?”
“岳督你足智多謀,膽略過人,韓三不敢攀比。”陳韓三倒也不受激,說道。
“你無非是擔心我到最后會騰出手來收拾你,”岳冷秋笑了笑,又反問道,“請問左護軍,這對我有什么好處?難道一個徐州制置使的富貴,我都不舍得送出去嗎?”
陳韓三與馬臻等親信遲疑相望,不曉得能不能信岳冷秋的這番話。
要是拒絕岳冷秋,劉安兒最終按照朝廷所給的條件接受招安,割據七縣一州,只能保留兩萬精銳吃兵餉。按照比例,他這邊最多只能保留兩千精兵,最終怕是連一縣之地都撈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