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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晉賢要繼續南下巡視膠萊河情,要去即墨與原壽光知縣、現山東宣撫使司參議杜覺輔匯合商議督漕事項,便與林縛在闞家鎮暫別。
江東左軍選擇在塔耳堡山與膠萊河之間的一處臺地駐營。西河會眾并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林縛調工輜營輔兵替西河會在南側向陽坡地扎了一座營盤。
夜里難得有好月色,林縛邀孫敬堂過來說事。
曹子昂與葛存信留在膠萊河北河口,林夢得留在青州城里應付那些官場上的瑣碎事,所以林縛找孫敬堂說話,也就沒有讓其他人參與。
月光灑在山石上,就仿佛山石浸在清澈的泉水里一樣,蒙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光影,護衛散在左右,林縛邀孫敬堂在山石上隨意坐下,問他:“你對我、對江東左軍了解多少?”
“不瞞大人,西河會之所以之前畏首畏尾,實覺得大人非池中之物。”孫敬堂說道。
林縛微微一笑,以前西河會視他為惹事的禍根,原來換個說法叫“非池中之物”,他倒不介意這些,這點肚量都沒有,還怎么讓人心悅誠服?
“一直以來我都在走一座獨木橋,沒有退路,左右都是能讓人粉身碎骨的深淵,”林縛推心置腹的跟孫敬堂說道,“此值多事之秋,為了能生存下來,為了身邊人能夠生存下來,有時候必須要用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這件事件,想來你也清楚了,這世道豺狼當道,不是你吃豺狼,就是豺狼吃你,有第二條路供你我選擇?”又輕輕的一嘆,說道,“當然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了,以前的事情也不用多想了。”
孫敬堂點點頭,說道:“我孫家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后唯大人馬首是瞻……”
的確,長山島的問題到今日已經不成為問題了,也不存在多大的風險。即使長山島往事給揭穿,大概也只是無足輕重的小小的污點,也許有人會將此當成一樁美談來傳頌。陳芝虎官拜大同鎮守將軍,當初還只是個給李卓從刑場救下來即將給問斬的大盜。
林縛便沒有鄭重其事的跟孫敬堂說這事。
“我與湯公有過商議,”林縛說道,“昌邑嘩變不可能一點都不追究孫家的責任,那樣朝廷面子會過不去。不過也沒有特別好擔心的,即使判流刑,也是判流崇州江口外海島——這是我能答應的底限。西河會子弟加上家屬七八千人,我們要仔細安頓好。”
給剝奪漕事,幾乎可以說是最輕的也是必然的懲罰,那西河會至少在名義上不能再存續下去,畢竟兩千余會眾是因為漕運事務而聚集起來,也是漕運事務維持兩千余會眾及更大數量的家屬的生計——給剝奪漕事后,就要重新安排出路了。
給剝奪漕事,那西河會名下的漕船也將收歸官府——這些漕船本來就是官府以運漕的名義委托給河幫管理的。除了在闞家寨給燒毀的漕糧跟漕船外,其他的船跟糧都給即墨縣扣押。
孫敬堂想到一件事,說道:“若是岳冷秋要西河會賠船賠糧,該怎么辦?”
“嗯,倒是有這個可能,”林縛點點頭,西河會在闞家鎮有兩百多艘滿載漕糧的漕船跟兩萬多石漕糧被亂兵燒毀,按說責任不應該推到西河會的頭上,但是官字兩個口,岳冷秋此時是江淮總督,咬死了這件事要西河會擔責,也是一件頭疼的事情。林縛伸手指撓了撓額頭,“眼前這道險關算是渡過了,這些扯皮的事情留到以后慢慢扯皮就是……實際不行讓山東郡司主動將責任承擔下來,讓岳冷秋找山東郡司賠船賠糧去!”
孫敬堂點點頭,心里暗想還真是一道險關啊。
此時林縛與江東左軍可以說是嶄露頭角、漸成勢力,但是這個勢力終究是還弱小,至少處于京畿腹地的臥榻之側,還真算不上多大的勢力。
燕山防線大同、宣化、薊北三鎮加上燕京禁軍,總兵力就高達二十八萬,這二十八萬大軍,并非全無野戰之精銳。
東虜入寇,諸軍避敵畏戰,說起來也是朝廷戰和意圖不明,特別是晉中軍給郝宗成出賣之后,直接導致諸軍消極怠戰。
若說精銳,陳芝虎出任大同鎮守之前,就直接從東閩帶了兩萬嫡系精銳北上,以此兩萬精銳為核心,重整之后的大同守軍總兵力高達六萬余眾。
宣化軍稍弱一些,薊北軍實力實則也不大差。
此外,登州鎮舟師加鎮軍也有兩萬編制。
位于山東東北角之登州有鉗制遼東之勢,朝廷素來重視登州舟師的建設,登州舟師不僅在兵員編制上,戰船及將卒戰力都明顯要強過寧海、江寧水營。
這些兵馬都是名義上直接受兵部管轄,今上對兵部并不十分的信任,從內侍省選派閹臣擔任監軍使,加強對這些兵馬的控制。
這三十萬大軍差不多是元氏最重要的家底之一了。
在這種情形下,林縛還毅然擁兵進迫山東,為西河會、為孫家撐腰,說起來就是與湯顧捆綁在一起、以京畿糧荒為要挾的冒險行為。
但是林縛真的敢促使京畿大亂,不僅李卓等人都會站到林縛的對立面,這三十萬大軍也會毫不猶豫的猛撲過來,將才三五千兵力的江東左軍拍為碎末。
這完全是權力的對弈,聰明的人只會讓對手看到那條底線的存在,但不到最后魚死網破的時刻,都不會去觸碰那條底線。
之前,因為看到林縛喜歡鋌而走險,孫家、西河會敬而畏之、避而遠之,此時林縛為孫家、為西河會不避兇險、劍走住偏鋒,孫家除了心悅誠服的投附,還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