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眼下看起來,已經不能算是一樁美滿婚事了。
湯浩信眼睛發愁的盯著窗外從檐頭掛下來的雨簾,他很想將悟塵寄來的私函置之不理,但眼下的事實就是林族勢力已成,他無法置之不理。
在陳塘驛慘敗后,遼西失陷、數百萬畝的軍屯良田也都失去,每年就需要近五百萬石的漕糧輸往京畿與諸邊鎮才有可能將燕山防線穩住,湯浩信知道內河漕運河道即使都恢復如初,實際上也無法承擔每年超過四百萬石的漕運任務,海漕一旦興辦,京畿與諸邊鎮對海漕的依賴性會越來越重。無論是林縛還是林族的其他人,很明顯都早就看清了這點。
退一萬步想,萬一燕山防線守不住,帝都被迫遷往江寧,江東將成為大越朝的政治中心,這將直接促使林族成為大越朝第一等的勢族,到時朝中任何一派失去林族的支持,都不可能稱得上根基穩固。
雖然林縛此時還很顧及楚黨大局,凡事都堅定的站在他們這邊,但是并不意味林縛以后就肯定不會有什么變卦,林縛此時與李卓暗中有默契,與郝宗成私下來往密切,這些都是一些很危險的事情——偏偏這種局面已經不受他們控制了,甚至連限制都說不上。
楚黨內部的裂痕已經大到連深居宮里的皇上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然不會將岳冷秋推到江淮總督的任上的。
這時候就更加不能離開林縛跟林家了,沒有林縛與林家的支持,悟塵即使有著按察使兼督鄉營的名份,但在江東到底能做成什么事情,又有什么資格跟岳冷秋對抗呢?
過了許久,湯浩信才最終拿定決心,對守在門口的馬朝說道,“煩你走一趟,邀林夢得過來,就說津海倉有些瑣碎的事情要請教他,煩你親自走一趟。”
“好。”馬朝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也知道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能插嘴的,應了一聲,就走出來去找林夢得。林夢得好歹算是林縛的長輩,老大人真要下定決心作主決定婚事,也只能先試林夢得的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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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劉安兒部流寇便蠢蠢欲動,先率十萬大軍圍濠州,攻城八日不果,便解圍南去,在南線尋機作戰。東陽鄉勇學暨陽之戰的戰法,在東陽北部諸縣都堅決的實施依城野戰之策,使劉安兒部無法對城池從容的形成遮斷式的合圍,自然也無法形成圍點打援之勢。劉安兒連續數次有圍攻東陽府北部諸縣或圍點打援的意圖都受到較大的挫折,便又掉頭北上,再攻濠州。左尚榮見東陽鄉勇戰法頗為有效,在劉安兒部再度北上時,便挑撿精銳出城依城野戰。戰況進行到最激烈時,陳韓三率部趕到濠州,雖那時陳韓三已經有再叛的跡象,但是左尚榮提督毫無提防,只以為是陳韓三率部來援,便讓開進城的通道,讓遠道趕來的陳韓三部先進城稍作休整,再出城與劉安兒部決戰。誰能想到陳韓三部會突然搶占城門,并側擊依城野戰長淮軍精銳的后翼?”林續宏將濠州大戰的詳細情況說給林縛、曹子昂、林夢得、林續文等人聽,他這段時間來,為東陽鄉勇后勤補給奔波,對濠州之戰了解得也十分的詳細,甚至還親歷了外圍戰斗,他的話讓大家聽得眉頭大皺,“濠州城破之后,左提督使人將城中諸庫倉燒毀之后,就在行營內吞金自殺。隨后數日,流賊在濠州搶糧、搶女人無所不為、無惡不作,當真比東虜還兇惡數倍。聽從濠州逃回來的人說,婦人為保清白而投池塘,城中池塘幾乎都已經填滿了人,好些池塘很淺,投水不死者眾,好些婦人就瑟瑟發抖的站在水中,生不如生,死卻一時不能死,十分的凄慘……”
林縛陰沉著臉,也許林續宏的說法難免有夸張之處,畢竟林續宏不可能對毀掉上林里的洪澤浦流寇有一絲絲的好感,但林續宏對濠州之戰的描寫是基本真實可信的,至少要比塘抄以及江寧之前兩次私信要詳細得多,顧悟塵給他的私信里也提到流賊對地方破壞之烈。
流民聚眾生亂,就糧軍食是一個極大的難題。劉安兒號稱擁兵三十萬,實際上遠沒有那么多兵力,但是加上隨軍而行的老弱婦孺之后,聚集到劉安兒身邊的流民怕是還不止三十萬人。數十萬人聚集在一起,不事生產,一天就要吃掉幾十萬斤的糧食,攻下來的小縣小城官方儲糧幾乎三五天就給坐吃山空,必然要掠奪民間儲糧才能勉強維持。林縛原以為劉安兒會聰明一些,不過也預料到劉安兒就算再聰明,也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將三四十萬流民都真正的控制起來便如使臂。
搶劫、強\奸以及隨意的殺戮就勢在難免,真實的、活生生的流民起義,并沒有歷史書里所描述的“農民起義”那么美好,特別是缺乏明確政治主張與政治意圖、又沒有足夠數量素質相對可靠的基層軍官的流民起義,實際上對地方及生產的破壞性都非常的大,非常的令人寒心。.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