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啦?吃早飯吧。”
程為止起床后,推門就瞧見姑爺和小姑正坐在沙發上,電視機里正播放著早間新聞,偶爾傳來幾聲碎片化的議論。
與記憶中父母在“金港海鮮酒家”的鋪張截然不同,小姑家的早餐簡單到近乎苛刻。桌上的清粥稀得能照見人影,一碟蔫黃的泡菜散發著孤零零的酸氣。奶奶洗漱完畢,大咧咧地坐在其中一個椅子上,端起桌上的清粥,沿著碗沿“呼呼”地喝了好幾口。
程為止小心地捏著勺子,米湯滾過喉嚨,卻有些難以下咽。
直到耳畔傳來“砰”的關門聲,整個人才松了口氣。
“呵,真是沒出息!”徐碧嘲諷出聲,又開始念誦起今日的安排,“先去市場買兩包燉料,再去旁邊的一中看看俊林。”
程為止心里惶然,盯著眼前的白粥下意識地想起父母。
遠在廣州的新塘鎮。
一縷刺眼的陽光穿破單薄的床簾,直直照在仰頭躺在鐵架床上的程老幺臉頰,一條毛巾“咻”的聲丟在身上,緊接著是裴淑不耐煩的催促。
“一天就曉得躺起,就不能找點事做做!”
程老幺眼也沒睜,抓起毛巾就往一旁甩去,聲音帶著未醒的鼾意和虛張聲勢:“找啥子事做?老子那么大的廠,錢都花不完……”
“廠?程何勇,你的廠在哪呢?你掏出來給我看看啊!”裴淑的聲音像玻璃碴子,割破了清晨的寧靜。
程老幺猛地睜眼,陽光刺得他瞳孔一縮。他環顧這間家徒四壁的出租屋,視線最后落在自己那雙因許久不干重活而略微回軟的手上。幾秒鐘的死寂后,他喉嚨里發出一聲類似野獸哀鳴的哽咽,整個人蜷縮起來,用拳頭死死抵住牙齒,才沒讓那聲嚎啕沖破喉嚨。
“老幺,以后咋辦?”裴淑聲音有些怪異,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那般難受。兩個人挨著很近,可她絲毫感受不到溫暖,甚至越來越冷。
“是不是窗戶沒關嚴實……不應該啊,開春后的廣州怎么會比四川還冷。”
聽著妻子的小聲念叨,程老幺沉默了會兒。他抬起眼,望著那扇木質窗戶,以及破舊的淡黃色窗簾,狹小的空隙里,隱約能看到外面的車水馬龍。摩托車的轟鳴聲混雜著小商販的叫罵聲,吵得人有些難受。
他這顆心也堵得厲害,同樣是在吃苦,二十來歲和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光是說找事,可哪有那么輕松噢。”終于,程老幺說話了。
裴淑看他,幽幽問道:“手頭上就這點錢,下個月就沒米下鍋,還有房租……”
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不容易。
程老幺猛地站起身,走到那面裂了縫的鏡子前。他盯著鏡中那個眼袋浮腫、鬢角已染霜的男人,腮幫子的肌肉因緊咬而劇烈滾動。
“……那就重操舊業。”程老幺聲音嘶啞,“你去埋雙針,我去做雜款。”他頓了頓,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說出下一句:“我就不信,我程何勇這雙手,還能餓死!”
今時不同往日,工人的待遇和單價都好上許多,指不定很快就能再存著一筆錢,然后重新開廠做回他的程老板!
帶著一絲期待,程老幺和裴淑認真洗漱一番,并對著之前舊主人忘記帶走的一面破碎鏡子,仔細地摸了點發油,讓整個人更顯得端正。
當程老幺習慣性地翻找出皮鞋要打油時,裴淑猶豫地提醒:“做工不需要這些……”
他僵在原地,整個人的身影看上去很是沉重。
出門時,兩人下意識地看了眼這個臨時租住的小屋,以及墻面上貼著的鮮紅“福”字,少量的信心終于慢慢燃起。
招工市場并不固定,各個廠都會在門口放上紙殼,上面用油墨筆寫著各種工序。
“不行,價錢咋那么低……”這樣啥時候才能賺到大錢,程老幺一路走來頻頻搖頭,惹得不少同樣招工的人好奇看過來,然后迅速上前抓著紙板去找車管。
裴淑在一旁看得很是著急,便拉著程老幺走到角落,低聲叮囑:“老幺,尋著合適的就做吧,全當我求你了。”
兩人自打到了廣州,就躺在那暗無天日的出租屋,再不想點法子連存活都困難了。
程老幺看著裴淑苦苦哀求的臉,嘴唇動了動,他想說畢竟以前是個老板,萬一被人認出坐著那些“低廉”的工序,豈不是更丟臉。
可“咕咕”直叫的肚子,讓他無法再說出什么拒絕的話。
“這個可以!”終于,裴淑尋到了家工廠,甚至都還來不及看究竟是叫什么名字,就匆匆拿著紙板去找車管。
“趙車管,有人找。”一名站在門口抽煙的工人熟練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