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謂的飛天廠,甚至都還來不及被別人對付,就-->>自己破產了,剩余的那些工友自然是被招攬到了程家新開的廠里。
程老二和程老三也意氣風發:“是啊,以后就看各家的訂單更多噢……我看,這肯定是老幺第一,我們就喝點湯就行了。”
兄弟三人看似一團和氣,語間卻已在暗暗比較誰的機器更先進,誰的訂單價格更高。
裴淑坐在女眷這一桌,熟練地用手機掃碼,加著幾個老板娘的微信。她們討論著最新款的首飾和護膚品的功效,語間是裴淑以前從不參與的浮華。
直到有人問起她身上的套裝:“這好像是古馳最新款吧?”
裴淑微微一笑,回道:“隨便買的,不值錢。”手指卻下意識地撫過翡翠鐲子冰涼的表面,嘴角勾起一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略帶報復意味的淺笑。
恰好服務員端上來一道精致的海鮮,她就自然地轉頭對旁邊的徐慶低聲交代:“明天的物料單子你核對好直接給劉車管,我約了人做spa,不過來了。”
徐慶恭敬地點頭:“好,我會負責處理的。”
坐在裴淑斜對面的程老幺似乎聽到了這話,舉杯的動作頓了頓,但什么也沒說,很快又投入到與客戶的豪飲中。他們之間,隔著一桌酒菜,也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
程樹青坐在母親徐碧身邊,安靜地吃著菜。徐碧拉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道:“樹青啊,現在家里日子真是變好啦,你看看,你幾個哥哥,是多么風光,多么厲害,這擱以前,哪里敢想啊!”
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敢來欺負她,家里能出幾個開廠的兒子,絕對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存在啦!
程樹青只是聽著,偶爾點頭,她的手始終放在膝上,沒有回握母親。同時看著眼前這群熟悉又陌生的親人,看著他們被財富和欲望催生出的全新面貌,感到一種深刻的疏離。
她成功地逃離了這片土地,卻發現那片土地生長出的藤蔓,依然以另一種方式纏繞著她。
程為止坐在角落,面前的果汁幾乎沒動多少,旁邊的人不斷說著恭維話語。
她看著小姑程樹青,覺得她是這里唯一清醒的人,像渾濁水面上一株挺立的水草。她也悄悄打量母親裴淑,記憶里那個曾經會為她手忙腳亂沖奶粉、會因為父親一句重話就紅了眼眶的母親,如今變得優雅而遙遠。。
她想起回娘家那天,二舅拉著母親,聲音激動:“程老幺那種人,有什么可留戀的!我跟你說的阿城,人家家里條件不錯,人也實在……”
母親當時只是沉默地收拾著她的行李,末了,才輕輕說了一句:“廠和為為,都有我的一半。”
那一刻,程為止才知道,母親的回歸,并非原諒,而是一場權衡利弊后的堅守。她守住的,不是一個丈夫,而是一個“母親”的身份,和一個“老板娘”的位置。
宴席散場時,已是深夜。程老幺喝得醉醺醺,被徐慶攙扶著回到了停車場。
“幺爸,咋個喝那么多?”
消失不見多時的程萬利早已換上了一身筆挺的襯衫,頭發也用發膠固定得一絲不茍,他沉穩地安排著車輛,應對著醉醺醺的賓客,儼然已是廠里不可或缺的副手。
“不用管他,你去問問奶奶和樹青她們住在哪……”裴淑叫了代駕,自己先坐進了車里,沒有等程老幺,開了半天窗戶對程萬利安排起來。
于是程萬利又去到程樹青面前:“小姑,二爸他們廠旁邊就有個宿舍,你要不然先去那暫住一下?”
“不用不用,我就在這附近找個賓館吧,免得折騰你們。”程樹青婉拒了這個提議,堅持自己找地方住下,旁邊是一臉嫌棄的奶奶徐碧,她也嫌宿舍人多吵得很。
無人留意到,程為止一個人縮在了角落里,看著前方那群喧鬧的、背影被路燈拉得長長短短的大人們。他們的笑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顯得格外響亮,也格外空洞。
她抬起頭,廣州的夜空被地面的燈火映成一種混沌的橙紅色,看不到星星。那些曾經彌漫在舊廠區的“藍絨”,在這里似乎被這浮華的光掩蓋了,但她知道,它們從未消失,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更深的、更無聲地,滲透進每個人的命運里,包括她自己的。
程為止站在原地,看著家人們的車輛相繼駛離,尾燈像一顆顆紅色的眼淚,滑入城市的霓虹。巨大的彷徨,如同夜色,將她溫柔而徹底地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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