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多虧你愿意來陪我耍會兒,不然要無聊死了。”
她們沒說上幾句話,女生的話很少,聲音也怯怯的,但能聽得出來,她對于程為止這個從小生長在城市里的孩子,充滿了新奇,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尤其是留意到那雙白凈的手,更是羨慕極了。
臨走時,程為止看見院壩角落里,一個老人正佝僂著背,機械地剁著豬草,聽到關門的動靜,才遲鈍地回頭看她們一眼,“咋個不多耍會兒,待會兒嬢嬢就給你們弄晚飯吃……”
“沒得事,嬢嬢我媽也弄起飯的,二媽說到時繡完鞋墊子就幫你一道拿去集市上賣!”程禾霞很是熟練地回應,同時整理了下手里拿著的花樣,在這村里,婦女們不止是做著田地里的莊稼,還得趁著閑時繡點東西賣。
程為止懵懵懂懂地跟隨在身后,一直從壩子里走過,程禾霞才帶著點憤然繼續說道:“為為,你不曉得,這家男人可不是個東西了,一天說著去外面打工,過年時卻啥都沒帶回來,這一家老小都靠著嬢嬢養活!”
那一刻,程為止腦海里忽然閃過火車軌道旁曹文欣那張沾滿煤灰的臉。她好像有點明白了,為什么媽媽、霞姐,甚至是最精明的三媽,都曾拼了命地想要離開這片土地,去往那個充滿藍絨的地方。
那里或許空氣刺鼻,機器轟鳴,但至少,在那里,她們的辛苦,有機會能攥成一張實實在在的、屬于自己的鈔票,而不是像眼前這個嬢嬢一樣,所作所為都被當成了“理所應當”,或是像霞姐口中那個“忙碌一整年,卻揣著一毛錢回家”的漢子一樣,被無形的繩索捆在這片土地上,耗盡氣力,卻連一個像樣的年都過不起。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她心里滋生。那不再是單純的憐憫,而是一種混合著慶幸、悲哀以及初具雛形的敬佩。對那些敢于掙脫這片泥濘,去陌生世界里為自己、也為下一代搏一個不同活法的人們的敬佩。
鄉村里起房子不算太復雜,多找幾個熟悉的民間施工隊,幾下就將原先的房屋給多加了層,外面還要貼時興的白瓷磚,那顏色看上去可白凈了,邊緣一圈是裴淑專門選的深藍色瓷磚,襯得屋子又多上幾分貴氣。
作為自家屋子的女主人,裴淑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也隱隱期待,未來新房的模樣。
程家老宅的開工儀式搞得很熱鬧,鞭炮震天響,到處都是紅艷艷的鞭炮紙,程老幺穿著锃亮的皮鞋,站在人群中央,意氣風發。
新挖的宅基地旁,那幾棵象征著“事事如意”的柿子樹苗在風里輕輕搖晃。
裴淑沒有擠在人群前頭。她站在稍遠的地方,看著丈夫被眾人簇擁的背影,又回頭望了一眼祠堂方向,那是程為止那天跪過的地方。此時祠堂里的牌位和墊子早已收了,仿佛當初的那一場鬧劇,只是眾人的一場夢。
可裴淑心中清楚,有些東西是再也回不去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憂心老幺的沖動,這筆修路和蓋房的巨款,怕是要賺很久才能平賬了。
程為止和程禾霞捂著耳朵躲在角落里,看著許多人在地壩里忙活,忽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似乎未來就是那永遠填不滿的,在城市與鄉土之間被拉扯的生活。
“這是咋回事?!”裴淑盯著眼前的施工圖紙,察覺了不對。圖紙被她的手攥得發皺,然后用指尖死死點在那個熟悉的、被圈在婆婆徐碧的房間里標記上。
“程何勇!”她猛地抬頭,眼里最后一點光熄滅了,聲音因絕望而嘶啞,“這房子推倒重來……怎么唯獨這個‘規矩’,就雷都打不動嗎?!”
無論修建多少次,廁所一直都只能在徐碧那邊的屋子。
偌大的新房,卻始終沒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廁所,裴淑氣得差點笑出聲,仿佛之前程老幺對她的承諾全都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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