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強地咽了口唾沫,卻沒有著急吃,而是臉上閃過一絲不好意思:“乖乖們,能不能麻煩你們幫我送一下東西-->>。”
本來之前裴淑就特意交代了這點,程禾霞沒多想就答應了下來,但程為止還有些不安,小聲與程禾霞說道:“不會太遠吧?我怕黑。”
也不知道是咋回事,這段日子,工廠附近這街道的路燈像是質量出現了差錯,老是忽閃忽閃的,有些燈絲燒得時間久了,還會突發爆出一聲“砰”的響聲。
若是剛好走在大樹下,還會被這聲音給嚇一大跳呢。
不止如此,程為止還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擔憂——雖然陳婆婆看著挺和善的,可之前看電視里的法制頻道,有不少小孩就是聽信了別人的話才會被拐的。
“沒事,你放心吧,我到這多少次了,路上會經過什么地方早就一清二楚,不會叫人把你給拐了的。”程禾霞笑得簡直合不攏嘴,同時還忍不住伸手在程為止的額頭上點了下,打趣道:“我看你就是讀那些偵探小說太多,才會這樣杞人憂天!早知道喊幺爸他們少給你買點亂七八糟的書了……”
什么呀,明明《名偵探柯南》和《福爾摩斯探案》可有名了,哪里會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書籍!程為止默默地心中抗議了一番。
兩人乖巧地幫忙拎著紙板,而陳婆婆則是將掃把和一些撿到的廢品綁在了一起,全部都背在了身后,那腰背佝僂的樣子,導致程為止想起了自己的嘎嘎鄧玉蘭。
屬于她的那個記憶,永遠都是竹林旁的小木屋,還有橘色的小貓和一大片的指甲花。永遠勤勞的女性,常年在田地里奔波勞累,明明自己很辛苦,卻始終惦記著在外打工的后輩。
曾經,程為止會從電話里聽到嘎嘎的關心聲,但隨著家里的生意越來越好,母親裴淑也就減少了與其通話的時間。
時隔多年,嘎嘎是否還記得當初她關愛外孫女,又忍不住怪罪小橘貓的場景?
無數個憂愁念頭同時出現在腦海里,程為止的表情也跟著一起變得悲涼,她想,嘎嘎不像奶奶那樣語刻薄,一直待在村子里怕是會受了不少委屈。
同時又產生一種怪異的認知,隱隱對奶奶徐碧的兇狠與蠻狠多了一份理解。生活在那種幾句話能將人淹死的混沌環境里,如果不能將自己渾身裝滿盔甲,又哪里來的安逸日子可以過……
尤其是家家戶戶都只依靠著幾分薄田過生活,無論是男是女,都是家里的勞壯力罷了。
意識到這點,曾經被唾罵,鄙視的情緒得到了一些舒緩。程為止覺得那只是屬于時代的悲哀,在如今這個欣欣向榮的時代,有些思想和觀念應該要得到一些改變了!
腦子里惦記著事情,腳下的路程就不嫌遠了。
幾人眼看著就到了陳婆婆口中的家,可那也只是一個小小的亭子,看起來就像是路旁的報刊亭,但現在就是她常年居住的地方。
陳婆婆沒有留意到兩人眼里的詫異,只是佝僂著身子,用一把銹跡斑斑的鑰匙費力地捅著門鎖,嘴里習慣性地念叨著:“小于乖,婆婆今天撿到幾個好紙箱,能多賣兩塊錢……咱們下個月,說不定就能買點肉吃了。”
她的語氣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被生活磨礪出的、對微小收獲的麻木計算。
借著路燈,程為止看見陳婆婆橙紅色馬甲的背部,積著一層明顯的、與周遭灰土不同的靛藍色。那是從制衣廠飄出的絨塵,經年累月,已然侵入這套工作服的纖維,如同命運,洗不脫,也拍不掉。
至于那有些耳熟的名字,讓程為止想起了另外一張面孔,不過那都是在托管所的事了,實在是太遙遠。
“嘎吱——”輕微的門鎖響動,一道縫隙后出現了個瘦弱的面孔,她的眼睛不像程家人全是圓潤的,更加偏向于細長型,鼻尖也微微翹著,看起來很靈動。
唯一的不足就是身材太瘦,外套穿在身上有些晃悠,一看就大了不止一個碼子。
“來來來,乖乖們進來坐坐嘛。”陳婆婆推開門,一股混合著舊物、藥油和隱約的化學漿料氣味撲面而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掃街的,身上難免帶些灰,乖乖們莫嫌棄。”
那一刻,程為止忽然明白,陳婆婆清掃的不僅是街上的落葉,還有從各家工廠窗戶飄出的、無形的“藍色絨塵”。而她自己的身體,早已成了這片工業區最沉默的過濾器。
只見陳婆婆熟練地將門窗都打開,先透透氣,然后從床底下摸出一張折疊桌子,將其打開放在床旁,又找出一個小飯盒,把之前裴淑幫忙夾的那些肉菜倒了一大半進去。
“小于,這都是逸意制衣廠老板娘的好意,快來嘗嘗。”
從剛才到現在,這個叫做小于的女生就很膽怯的樣子,直到被陳婆婆催促了好幾聲,才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也就是這個瞬間,程為止忽然與記憶里的那個人對上號,脫口而出:“小于,是你嗎?”
小于的身體猛地僵住。她沒有哭,目光死死盯住程為止,那眼神先是困惑,像是在辨認一件遺落在遙遠過去的物品;繼而轉為巨大的羞辱,整張臉漲得通紅;最后,所有這些情緒都凍結成一種混合著絕望的憤怒。
“……你們看她可憐,是嗎?”她的聲音像碎玻璃,刮擦著每個人的耳膜。“表演完了嗎?看一個垃圾婆和她的小垃圾婆,怎么感恩戴德地吃你們的剩飯?!”
說完,她猛地推開擋在門口的程禾霞,像一道黑色的影子,融入了門外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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