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子的流逝,生意的好轉,家中的開銷也像開了閘的水,簡直無法計算。
老幺從剛開始節約勤儉,變得開始注重“門面”,他請客吃飯的餐館招牌越來越亮,帶回來的茶葉包裝精美。
“這個是普洱,那個是鐵觀音,都是今年新摘的,可新鮮啦!”
“那都是客戶瞧著我人不錯,特意送的……”
對于這些醉醺醺的話語,裴淑實在不知道如何回應,只能在每個夜里對著賬本,計算器按的啪啪響。即便再為計算,那數字卻只減不增,甚至變得觸目驚心。
終于,裴淑再也無法忍受,試探著問道:“;老幺,你這個月請客的花銷,是不是太大了點?”
此時的老幺正對鏡打領帶,聞手一頓,語氣帶著被掃興的不悅:“真是婦人之見!平時我不去搞應酬,廠里哪來的訂單?光靠你們在那埋頭苦干,能成什么氣候?”
坐在不遠處的程為止安靜地坐在餐桌旁,小口喝著碗里的白粥,她的余光瞥見了母親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看見父親西裝筆挺出門后,裴淑望著滿桌剩菜時,那種無處著力的疲憊。
又一個傍晚,老幺的電話響起,他抓起外套就要走。
裴淑看著灶上還溫著的、他最愛吃的紅燒魚,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最后還是程為止放下了筷子,似乎在思索什么。
客廳里很靜,只有電視機在嗡嗡作響,她緩慢地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向父親,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爸,媽媽最近實在是太累了,堂哥走了以后,所有事都堆在她身上,這廠里不能沒有可靠的人,要不然我們……再請一個車管,好嗎?像堂哥以前那樣幫忙管事。”
孩童的聲音清脆,不帶任何情緒,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
程老幺系扣子的動作僵住了,他看向女兒,又看向沉默的妻子,很難去想象這句話居然是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這直接剝掉了他所有“為家打拼”的華麗外衣,露出了內部管理混亂、家人不堪重負的冰冷現實。
請一個車管,意味著分權,也意味著一筆不小的固定支出。但在這一刻,這似乎是維持這個“家”和“廠”表面平衡的唯一辦法。
程老幺沉默了片刻,臉上閃過尷尬、權衡,最終化為一聲含糊的:“到時候再說吧,反正也不是好著急的,這些事,你媽媽應該能搞定的,就不用你操心啥子了。”
說到最后,他的語氣卻軟了下去,沒了之前的理直氣壯。
程為止看著父親拉開門,身影消失在樓道漸暗的光線里。
這個提議,像一粒被無意間吹落的草籽,落在了名為“程家制衣廠”的土壤上。
幾天后,仿佛冥冥中的回應,兩個身影先后出現在廠房門口。
看著門口的招聘廣告,先來的是劉車管,此時的他背著手,踱著方步,像一頭巡視舊日領地的老狼。目光掃過熟悉的機車和忙碌的工人,帶著幾分挑剔,幾分審度。
然后直接走到正在清點貨物的裴淑面前,嘴角扯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老幺呢?聽說他這廟,又缺個撞鐘的和尚了?”
他話音未落,門口的光線被一個清瘦的身影擋住,居然是徐慶。
此時的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依舊戴著那副黑框眼鏡,只是神色比幾年前更顯沉靜。這會兒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文件夾,邊緣磨得發毛。
徐慶的目光平靜地掠過車間,越過劉車管,最終落在裴淑身上,微微欠身:“裴姐,冒昧打擾了,我聽人說,你們廠里現在需要人手?”
裴淑站直身體,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賬本邊緣,那上面還沾著一點藍色的灰。
她看著眼前這一老一少,隱隱察覺出其中或許會牽連著未知的變數,最后深吸了一口氣,心情復雜地開口說道:“沒錯,我們確實還需要招人,但你們倆,只能留下一個人!”
這句話,頓時引得劉車管的不滿,他背著手,厲聲說道:“想我在廠里混跡多年,早已熟悉其中的各個環節,肯定是要比這個后生仔好上許多!你呀,簡直是目光短淺!”
這一番責罵,簡直是把之前裴淑待他的好,全部都拋到了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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