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笨重,可這后面的-->>工序實打實的工資高,不是一般人能做下來的,也多虧老幺有一把子力氣,才能拎起那些厚重的褲子。
在大墩,牛仔褲貼后袋五袋款大概在每條018,如果做雜款的話,工資又能翻上一番,這可比落白布什么的劃算多了。
老幺聽完工友的話,心里有了主意,主動找到車管說起更換工序的事。
“你小子,盡知道找些便宜做!”劉車管剛收了老幺的煙,不好說什么重話,只拿眼瞥他一下,冷嘲熱諷道:“廠里的雜款價錢確實高,可不是時常能遇到的,你這是已經想好了?”
老幺主動幫劉車管點上煙,笑道:“除了老板,這廠里就是您一句話的事,就算以后沒有雜款,您再隨便安排一些事給我就是……”
既然老幺自己都說這話了,劉車管也就不多,指了下放在不遠處角落里的貨物。
“喏,那是上個客戶留下來的訂單,一直沒合適的人做,既然你要做雜款,就先把它們給搞出來!”
年后放假回來,貨物堆放了接近一個月,厚實灰塵幾乎讓老幺看不清這究竟是哪種顏色。
直到伸手拎起,空氣中漂浮著棉纖維絮,吸入鼻腔是癢的,毛茸茸的感覺,喉嚨頓時發干,有種“土味”嗆得老幺咳嗽了好幾聲。
他趕忙掏出棉紗口罩帶上,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那些湛藍色的布料。
果然如同劉車管所說的那樣,款式著實復雜,正因為這樣,一連招了好幾個工人都選擇放棄,最后擱置下來。
老幺倒也不嫌麻煩,先是找了個塑料大筐,將幾種小塊布料分別放好,再按照劃好的線,一點點地折疊妥當,然后放在車位上一腳踩過去,動作順暢極了。
若是身旁有個幫手,能將那半個巴掌大小的布料折疊好,還能將速度提得更快!
老幺獨自坐在車位上,先是折疊一部分,再是縫合,為了加快速度,每塊布料之間的線都沒有剪斷,而是保留了一小截兒。等筐子里所有的“耳子”都車好了,再分別剪開,緊接著就是將縫合好的“耳子”安裝在一塊大點的布料上。
如果之前折疊算是麻煩的話,后續弄裝飾拉鏈在上面可就輕松多了。
白熾燈下,紅色、藍色的塑料框里分別裝著各式的拉鏈,有幾乎小臂長的,也有指頭大小的,顏色也多種多樣,還有各式的珠鏈,簡直五花八門……
老幺為了避免出錯,先去找來版褲端詳了下,那褲子上各處都拿紙膠帶做了標記,用什么輔料寫得一清二楚,倒是替人減少許多麻煩。
這雜款一做便是半個月,期間小程為止經常步履蹣跚地在宿舍與工廠之間來回穿梭。她小小年紀就已熟悉了工廠空氣里每一種味道的層次,而那把由老幺親自打磨的小木凳,就支在不遠處車位的陰影里。
小程為止習慣性地看著藍色的塵霧在各種光柱中緩緩沉降,時而還撿起地上的碎布頭,學著老幺的樣子折疊,或者用小木棍在地上畫各種縫合線的走向……
上班做工,下班吃飯,程家人逐漸習慣了這種節奏,自打晨時到廠里,每個人耳畔的那道轟鳴聲就沒有停止過。
老二程志強輕輕踩著踏板,手上的動作有氣無力,引得身后工序的人抱怨了幾聲。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么多貨,哪里搞得贏!?”
話才說出口,就瞧見那人“蹭”的一下從位置上繞過來,一下將半截褲子砸在老二的車位上,帶著濃重湖南口音道:“動作慢也就算了,車個前袋還搞不清……”
由于老二控制不太好速度,導致那縫合線歪歪扭扭,有些幾乎飛出邊緣,有些則是格外貼近口袋處。
“啊喲!你這衰仔,面線怎么用的是白線!”
不止是一個人發現了老二手藝不行,就連車褲頭的人都怒氣沖沖地找過來,怒聲斥責道:“你丫的,連面線底線都分不清了嗦……”
老二被訓得面紅耳赤,偏偏還不肯認錯,梗著脖子,將底板里的鎖芯摳出來同樣砸在桌面上:“我怎么可能出問題!肯定是之前老幺教錯了!”
廠里工人用錯了線,這事可大可小,大伙原是叫老二程志強自個兒快些拆了再重新車上就是,偏偏他眼里沒有絲毫悔改,甚至還做出一副擺爛姿態,其他工人氣不過就將車管叫了過來。
“全部返工吧!”劉車管眼皮都沒抬,大手一揮,直接叫人將之前老二車好的褲子全部搬回到他的車位前,這一下前后左右全部都是塑料筐子,連出去的道路都沒了。
這場沖突帶來的低氣壓,甚至蔓延到了走廊盡頭那間小小的宿舍。裴淑抱著孩子,聽著外面的吵嚷,心里計算著這個月被扣罰的工資,還能不能買得起一罐好點的奶粉。她看著懷中因為營養不良而格外瘦小的程為止,第一次對這條“活路”產生了懷疑。
“欺人太甚!我,我不做了!”一上午的辛勞全部泡湯,老二氣得臉都白了。可車管只是冷哼一聲,就連周圍人都是一副司空見慣的姿態,他的憤怒在巨大的廠房里顯得如此空洞,最終只是化作了更濃重的疲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初來乍到的程家人身上。
在這片藍色的、充滿挫敗的迷霧里,那個程家最小的孩子程為止,正呼吸著她人生最初的、帶著牛仔布屑的空氣。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