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進入了一種近乎偏執的瘋魔狀態。
    他讓人搬了一箱又一箱的咖啡和提神飲料堆在機房門口,自己則像個苦行僧一樣,坐在冰冷的服務器機柜前,不眠不休。
    他的面前,是三塊巨大的顯示器。
    屏幕上,數以億行計的代碼,如同黑色的瀑布,飛速地向下滾動。
    他的眼睛,就像最高精度的掃描儀,死死地盯著那些飛速閃過的字符,試圖從這片浩瀚的代碼海洋里,找到那個可能只有幾個字節的致命漏洞。
    餓了,就啃幾口干硬的面包。
    困了,就直接把冰鎮的飲料從頭頂澆下,用刺骨的寒意強行驅散睡意。
    他的團隊成員們,看著那個如同雕塑般坐在機房里的背影,無一不被深深震撼。
    他們什么也沒說,默默地分好了班次,加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整個二號紅樓,再次燈火通明。
    但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項目初創時的興奮與期待,而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火山噴發前的死寂。
    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
    一股要把場子找回來的狠勁。
    隔壁燈火輝煌的“99改”大樓里,石磊的副手透過窗戶,看著那棟破舊紅樓里徹夜不熄的燈光,有些幸災樂禍地對石磊說:
    “總師,您看,那幫年輕人好像受刺激了。”
    “哼,由他們折騰去吧。”
    “我倒要看看,沒有硬件基礎,光憑一腔熱血,他們能折騰出什么花樣來。”
    石磊端著茶杯,嘴上雖然這么說,但眉頭卻始終緊鎖。
    那晚的沖擊,對他而,絲毫不亞于陳靜。
    他默默地放下茶杯,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他沒有開燈,只是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光,從書柜最底層一個上鎖的抽屜里,取出了一摞厚厚的,已經泛黃的筆記本。
    這些筆記本,是他從擔任三代坦克副總師開始,幾十年來親手記錄下來的。
    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載著,99式坦克從設計定型到生產列裝,每一個階段所遇到的問題,所做出的妥協,以及那些因為技術、成本、或者人情世故而被迫放棄的,更優的設計方案。
    這里面,有太多太多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屬于99式的原罪。
    這是他畢生的心血,也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他摩挲著筆記本粗糙的封皮,良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窗外,紅樓的燈光依舊亮著,像一盞在黑夜中固執燃燒的燈塔。
    石磊看著那片光,眼神變幻不定。
    終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將那摞沉甸甸的筆記本全部抱在懷里,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他沒有走向自己的團隊,而是徑直穿過兩棟樓之間的空地,朝著那棟被所有人視為垃圾堆的二號紅樓,一步步走去。
    夜風吹起他花白的頭發,他的背影,在路燈的拖拽下,顯得格外蕭瑟,卻又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深夜,二號紅樓的臨時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林凱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已經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分析和推測。
    他在復盤。
    復盤那個幽靈出現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從對方那看似隨意的行為中,找到其真正的戰略意圖。
    陳靜的團隊在機房里瘋狂地排查代碼,那是技術層面的對抗。
    而他,則需要從更高的維度,看清這場戰爭的全貌。
    “咚咚咚。”
    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
    林凱有些意外,這個時間點,所有人都應該在自己的崗位上,誰會來找他?
    “請進。”
    門被推開,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石磊。
    他獨自一人,懷里抱著一摞厚厚的筆記本,神情復雜地站在那里。
    “石總師?”
    林凱有些驚訝。
    “這么晚了,您……”
    石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走進來,將懷里那摞筆記本,重重地放在了林凱面前的會議桌上。
    “砰”的一聲悶響,揚起一片淡淡的灰塵。
    “這是……”
    林凱看著那些因為年代久遠而紙頁泛黃的筆記本,有些不解。
    “這是99式,從娘胎里出來,一直到今天,所有的病歷。”
    石磊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拉開一張椅子,緩緩坐下-->>,像是瞬間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這里面,有它設計時,因為我們眼界不夠,留下的先天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