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底部,陷入了死亡般的寂靜。
    前一秒還因狂喜而沸騰的空氣,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滅,連一絲一毫的回音都未曾留下。
    幾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主屏幕上那片猙獰冒出的“噪音丘陵”。
    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戴上了一副僵硬的面具,笑容凝固在嘴角,顯得無比怪異。
    “湍流……”
    王軍的嘴唇哆嗦著,干澀地重復著這個剛剛宣判他們死刑的名詞。
    他一輩子都在跟鋼鐵和結構打交道,信奉的是橫平豎直,是焊縫的強度,是千分尺上的精準。
    可現在,一個看不見摸不著,只存在于水流之中的幽靈,把他和他手下老師傅們引以為傲的“最高標準”,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看著自己親手督造的那個t型接口,那個被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完美造物,此刻卻成了制造噪音的罪魁禍首。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忽然在萬眾矚目之下,變成了一個歇斯底里、嚎啕大哭的怪物。
    巨大的無力感和羞愧,瞬間淹沒了這個老工人。
    他的臉頰火辣辣地燒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一個年輕的工程師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理論上……它成功了啊……為什么會冒出新的噪音?”
    是啊,為什么?
    這個問題,像一把鈍刀子,在每個人的心頭來回地割。
    他們就像一群最高明的獵人,布下了天羅地網,精準地捕獲了那頭名為“1.25赫茲”的猛虎。
    可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張網本身的結構,卻驚醒了地底下成千上萬只更狂暴、更混亂的野狼。
    鄭崇海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這種從云端直墜深淵的失重感,讓他胸口堵得發慌。
    他沒有發火,也沒有質問。
    因為他知道,憤怒和軍銜都毫無意義。
    他的目光,從屏幕上那片刺眼的“噪音丘陵”,緩緩移開,最終落在了林凱的身上。
    這個年輕人,從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任何一點喜悅或者失望的情緒。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種讓人看不透的平靜,只有那緊鎖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波瀾。
    鄭崇海的心里,那絲剛剛冒出來的動搖,此刻正在瘋狂地滋長。
    他承認,林凱是天才,是妖孽。
    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根源,能想出別人想不出的辦法。
    從“空泡效應”到“輻照沸騰”,再到“改造壓載水艙”,林凱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更高維度下棋,精準、優雅,充滿了智慧。
    可是,當理論的棋盤,撞上現實這堵又臟又硬的墻時,再精妙的棋局,也會被撞得粉碎。
    湍流。
    這個流體力學里最基礎,也最混亂,最不可預測的現象,就像是工程領域里的一頭史前巨獸。
    無數頂尖的科學家和工程師,窮其一生,也無法徹底馴服它。
    林凱,他真的能憑一己之力,對抗這樣一個物理學上的終極難題嗎?
    鄭崇海第一次,對這個問題的答案,產生了懷疑。
    “林總師……現在……怎么辦?”
    他再次開口,嗓音干澀,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這個問題,他問得異常艱難。
    這不僅僅是在尋求一個解決方案,更像是在確認,自己剛剛燃起的希望,是不是真的,就這么徹底熄滅了。
    整個水池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凱身上。
    他們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nb-->>sp;林凱沒有立刻回答。
    他一不發,邁步走下通往池底的金屬旋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他一步步走近那個盤踞在池底中央的鋼鐵怪物。
    狂喜的人群,此刻變成了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