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攻關小組的成立,像一針強心劑,注入了成都所團隊瀕臨枯竭的血管。
    宋文舟的臉上,終于有了血色。
    他身后的年輕設計師們,腰桿重新挺得筆直。
    空軍副司令擲地有聲的“三個隨便”,徹底終結了關于“能不能做”的爭論,將“十號工程”的未來,牢牢釘在了鴨翼方案的坐標上。
    勝利,似乎已成定局。
    錢偉民和他身后的沈飛團隊,像一座被時代洪流沖刷的孤島,沉默,且孤立。
    就在會議記錄員準備落筆,為這場世紀論戰畫上句號時。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沈飛的陣營中,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還有一個問題。”
    一個戴著金絲眼鏡,氣質斯文的年輕人站了起來。
    他是錢偉民最得意的門生,一位剛剛歸國的空氣動力學博士,也是錢偉民藏在最后的殺手锏。
    空軍副司令微微蹙眉,但還是給予了尊重。
    “請講。”
    年輕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鎖定在成都所所長宋文舟的身上。
    “宋總師,貴所的鴨式布局,如何解決跨音速區域的抬頭力矩問題?”
    這個問題一出,會場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再次凝固。
    這是一個極其刁鉆,卻又無法回避的經典氣動難題。
    就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刺向了鴨翼布局最柔軟,也是最致命的腹部。
    年輕人沒有停頓,繼續用冷靜到冷酷的語調,逐字剖析。
    “根據經典理論,三角翼與鴨翼的組合,在跨越音障時,升力中心會急劇后移,產生強大的低頭力矩。”
    “為了配平,鴨翼必須偏轉,產生負升力,但這又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宋文舟。
    “但在進入超音速巡航后,為了維持姿態,鴨翼又必須產生正升力來對抗主翼,從而導致劇烈的抬頭,配平阻力會呈baozha性增長!”
    “這將極大地消耗發動機的推力,嚴重影響飛機的加速性能和作戰半徑!”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一顆燒紅的鋼釘,狠狠釘進了成都所方案的棺材板里。
    在場的專家們臉色全都變了。
    這是教科書級別的難題,是所有鴨翼方案都繞不開的“原罪”。
    宋文舟的額頭,再次滲出了細密的、冰冷的汗珠。
    他身邊的一位副總師立刻起身回應。
    “我們計劃通過優化鴨翼的安裝角度和翼面面積,并采用復雜的耦合控制律來進行動態配平……”
    “按下葫蘆浮起瓢而已。”
    那位博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輕蔑。
    “為了遷就跨音速區域,必然犧牲亞音速的機動性;為了保證超音速性能,低速下的操控性又會變得遲鈍。”
    “這是一個無法兩全的死結。”
    他向前傾身,發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問。
    “請問,你們真的找到了那個完美的平衡點嗎?還是說,這僅僅只是一個理論上存在的,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一針見血。
    成都所的團隊,瞬間啞火。
    他們確實沒有找到完美的解決方案,那只是無數個妥協中的一個。
    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又一次出現了崩塌的跡象。
    主席臺上的幾位領導,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輪的審慎與疑慮。
    一直低垂著眼瞼的錢偉民,此刻微微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球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名為“希望”的微光。
    他知道,他的學生,抓住了最后的機會。
    就在宋文舟陷入兩難,會場再次被膠著的沉默籠罩時。
    林凱,動了。
    他從座位上站起,緩步走上臺。
    他沒有看那個咄咄逼人的博士,也沒有看主席臺上的領導。
    他的視線,落在了宋文舟那張因焦慮而扭曲的臉上,眼神平靜,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拿起一支紅色的記號筆。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視下,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十號工程”鴨翼方案圖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