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議結束后李癩子和王老五就被五花大綁、由孫大壯帶著幾名精干民兵押送去公社了,凌家坉的生產和生活秩序,又恢復了往日的節奏。陂塘加固的工地上,號子聲依舊響亮;水渠清理的淤泥,一擔擔被運往指定的漚肥坑;后山那片曾經亂石遍布的荒地,在安置民們日復一日的辛勤勞作下,也日漸顯露出平整的模樣。“以工代賑”的各項工程,在更加嚴格規范的管理下,有條不紊地推進著。安置點的炊煙照常升起,一日兩餐的稀粥糊糊按時供應,夜晚的鼾聲也依舊此起彼伏。
然而,在這看似回歸平靜的表象之下,一股無形的、更加沉重的壓力,卻如同不斷積聚的烏云,籠罩在凌風的心頭,并且越壓越低。他總覺得,李癩子和王老五這件事,就像一塊被勉強堵住的泉眼,表面上水波不興,但地下的暗流卻遠未停歇,甚至可能醞釀著更大的涌動。兩個外鄉的混混,憑什么能如此精準地掌握凌家坉今年“有點家底”的信息?他們偽造身份、混入安置點的過程,是否過于順利了些?他們的背后,是不是還隱藏著更狡猾、更危險的影子?這些疑問,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在凌風的思維深處,讓他寢食難安。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危機并未解除,只是轉入了更深的潛伏。
這天下午,天空陰沉,北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吹得人臉頰生疼。凌風推著那輛除了車鈴不響、全身都在“哐啷”作響的舊自行車,走出了凌家坉。他對外宣稱的理由是去公社農業站,向劉技術員請教關于冬小麥越冬防凍以及開春后可能面臨的病蟲害防治技術。這個理由合情合理,畢竟凌風在種植上的用心和鉆研是全村公認的。
自行車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顛簸前行,凌風的思緒卻比這路面更加起伏不定。到了公社大院,他先徑直去了位于院子東側的農業技術推廣站。劉技術員是個戴著深度眼鏡、說話慢條斯理的知識分子,見到凌風很是熱情,拉著他詳細講解了冬季麥田管理要點,還拿出幾本皺巴巴的農業科普小冊子讓他參考。凌風認真聽著,不時提出一兩個切中要害的問題,兩人聊了約莫半個時辰。
從農業站出來,凌風推著自行車,狀似隨意地在公社大院里溜達,目光卻敏銳地掃視著各個辦公室的門口。他真正的目標,是希望能“偶遇”公社管委會的劉副主任,一方面可以匯報一下凌家坉近期“以工代賑”的進展,更重要的,是想探聽一下公社對李癩子、王老五兩人的最終處理意見,以及是否挖出了更深的信息。
當他溜達到管委會辦公室附近的那個拐角時,腳步不由得頓住了。只見屋檐下,劉副主任正和一位穿著洗得發白、肘部打著整齊補丁的舊軍裝、身姿挺拔如松的中年人低聲交談著。那人雖然沒戴帽子,花白的短發根根直立,臉上刻著風霜的痕跡,但一雙眼睛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凌風認得,這位正是公社武裝部的趙部長,一位據說經歷過槍林彈雨、身上留有彈傷的老革命,平時深入簡出,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但在公社領導班子中威信極高。民兵隊長孫大壯也站在一旁,面色凝重,腰桿挺得筆直,像是在接受重要指令。
凌風正猶豫著是該上前打招呼還是暫時回避,劉副主任眼角的余光已經瞥見了他,立刻招手示意:“哎!凌風?你來得正好!正有事情要找你了解情況呢!快過來!”
凌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可能事關重大,連忙推著車子快步走了過去,恭敬地打招呼:“劉主任,趙部長,孫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