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庵外的夜色依舊深沉,但那股彌漫的殺機和邪異氣息卻隨著兇手的被捕而緩緩消散。受傷的兇手被緊急包扎后,與那串作為關鍵證物的嘎巴拉念珠一起,被押解回市公安局審訊室。深知此案牽扯詭異的陳威親自坐鎮,云清朗、王二狗以及專案組核心成員在單向玻璃后旁觀審訊。
起初,那深眼窩的兇手——現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多吉——始終緊閉雙眼,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無論審訊人員如何問話,他都一不發,仿佛靈魂早已脫離這具軀殼,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死寂。他手腕上被簡單包扎的傷口還在隱隱滲血,但那疼痛似乎遠不及他內心的萬分之一。
審訊陷入了僵局。
直到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沒有繼續追問行兇過程,而是輕輕拿起那串被黃布包裹、放在證物臺上的嘎巴拉念珠,隔著一段距離,沉聲問道:“多吉,這串念珠……它原本的主人,是誰?”
聽到“念珠”二字,多吉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猛地睜開眼,那雙深陷的眼窩里,原本的死寂被一種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滔天的恨意瞬間點燃,如同瀕死野獸最后的兇光。他死死盯著那串念珠,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異聲響,最終,壓抑了太久的悲憤與真相,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沉默的堤壩。
他用一種帶著濃重口音、卻異常清晰的漢語,開始了他的講述。每一個字,都仿佛浸透著血淚。
“他不是僧人……那個穿著僧袍的chusheng,他叫丹增,是惡魔!”多吉的聲音嘶啞,充滿了無盡的恨意,“這串珠子……這串你們以為是佛寶的珠子……上面沾滿了……我妹妹央吉,還有……還有十七個和她一樣大的女孩的血!”
審訊室內外,一片死寂。只有多吉那飽含痛苦與仇恨的聲音,在冰冷空氣中回蕩。
他來自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村落,位于西藏與尼泊爾交界的茫茫雪山深處。那里信仰一種古老而偏執的宗教派別,僧侶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村落有一個延續了不知多少代的、極其隱秘而殘忍的傳統——每隔一甲子,需要選取十八位剛滿十八歲的純潔少女,在她們完成簡單的成年儀式后,由最高等級的僧侶主持,舉行一場所謂的“祭祀山神,祈求庇護”的儀式。
“我們都以為……那只是古老的傳說,是祖輩嚇唬小孩的故事……”多吉的聲音顫抖著,淚水混著血污從他深陷的眼眶中滑落,“直到……直到央吉成年那天……”
他的妹妹央吉,如同雪山上的格桑花,美麗、純潔、充滿活力。在她成年的那個夜晚,村落悄悄舉行了儀式。多吉和父母與其他村民一樣,懷著敬畏與祝福,目送包括央吉在內的十八位少女,跟著以丹增為首的三位高階僧侶,進入了村落后山那處被視為禁地的古老祭壇。
然而,他們等來的不是神靈的賜福,而是人間地獄。
多吉因為擔心妹妹,偷偷跟了上去。他躲在祭壇外圍的巖石后,看到了讓他靈魂凍結的一幕——根本沒有什么神圣的儀式!丹增和另外兩名僧人,面目猙獰,口中念誦著扭曲的咒文,用特制的、刻滿邪異符文的骨刀,活生生地剖開了那十八位無辜少女的額頭,取出了她們的眉心骨!
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地,少女們凄厲的慘叫被呼嘯的山風吞沒。多吉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妹妹央吉,在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中,被取走眉心骨,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瞬間失去所有光彩,軟軟地倒在血泊之中……
“央吉……她才十八歲……她前一天……還笑著對我說,哥哥,等我回來,給你看我新學的舞蹈……”多吉泣不成聲,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劇烈抽搐。
那一刻,多吉的世界徹底崩塌。極致的悲傷化作了焚心的仇恨。他強忍著沖出去拼命的沖動,死死記住了那三個惡魔僧人的面孔,尤其是主導一切的丹增!
他回到村落,將真相告訴了悲痛欲絕的父母和其他受害者的家屬。然而,僧侶的權威和長久以來的恐懼,讓大多數村民選擇了沉默和屈服,甚至有人責怪多吉觸怒了“神靈”。只有三個同樣失去女兒或妹妹的年輕漢子,被多吉的仇恨點燃,愿意與他一同復仇。
他們四人,帶著簡陋的武器和必死的決心,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追殺之路。他們追蹤著丹增三人留下的細微痕跡,穿越茫茫雪山,潛入陌生的城鎮。復仇之路充滿了艱險,他們如同荒野中的孤狼,與天斗,與人斗,更與那三個擁有詭異手段的僧人斗。
一路上,他們成功伏擊了兩次。第一次,他們拼著重傷,殺掉了一名僧人;第二次,經過慘烈的搏斗,又解決了一人,但他們自己的隊伍,也犧牲了兩位同伴,只剩下多吉和另外一人。
丹增感到了致命的危機,他帶著那串用十八位少女眉心骨制成的、蘊含著極陰邪力的嘎巴拉念珠,開始了瘋狂的逃竄。他利用念珠的邪力遮掩行蹤,不斷變換方向,最終流竄到了這座遠離藏區的內地小城。而多吉僅存的那位同伴,也在最后一次追蹤中,為了掩護他而重傷不治。
“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多吉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深不見底的絕望和孤獨,“我必須殺了他……為了央吉,為了那十七個姑娘,也為了我死去的兄弟……我必須用他的血,祭奠她們!”
他一路追蹤至此,發現了丹增化裝成游方僧人在此隱匿。那日云清朗和王二狗的布施,恰好被他看在眼里,他本不欲牽連無辜,但復仇的執念已經讓他顧不了太多,或者說,他潛意識里希望有人能打斷丹增可能進行的新的邪惡儀式(他懷疑丹增來此是為了尋找新的“祭品”或進行某種鞏固邪力的儀式),所以才在sharen后,刻意留下了指向云清朗二人的線索,意圖攪渾水面,同時也抱著萬一的可能,希望引起某些“能人”的注意。
而他今晚來到靜心庵,是因為他追蹤到丹增生前曾與此處一位年老的師太有過接觸,他懷疑丹增將某種與念珠相關的秘密或者另一件邪物交給了這位師太,或者師太本身知道些什么。他本想逼問,卻被及時阻止。
多吉的講述結束了。審訊室里外,一片沉重的寂靜。原本對兇手咬牙切齒的辦案人員,此刻心情都無比復雜。這是一個被逼入絕境的復仇者,他的雙手沾滿鮮血,但他的心,早已在目睹妹妹慘死的那一刻,就破碎成了齏粉。
那串灰白色的嘎巴拉念珠,此刻在眾人眼中,不再有任何神圣可,它散發著的是十八位少女冤魂的哀嚎和一個哥哥無盡的血淚。每一顆圓潤的珠子,都代表著一個戛然而止的青春生命,一段被殘忍剝奪的未來。
王二狗聽得眼圈發紅,用力捶了一下墻壁,低聲罵道:“chusheng!那群披著人皮的chusheng!”
云清朗默然不語,他能感受到多吉那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悲傷,也能感受到那串念珠上凝聚的沖天怨氣。這怨氣,正是滋養那“怨影”,甚至可能引動其他邪穢的根源。丹增的死,并非終結,這串邪珠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陳威面色凝重,吩咐手下:“立刻核實多吉提供的村落信息和人員身份,雖然希望渺茫,但要盡力查證。同時,對那串念珠進行更詳細的檢測和……封存處理,務必小心!”
他看向云清朗,眼神帶著詢問。如何處理這串邪異的念珠,以及如何安頓多吉這個特殊的“兇手”,都成了棘手的問題。法律與情理,復仇與正義,在此刻交織成一個難解的結。
多吉癱坐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力氣都已隨著講述而流盡。他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喃喃自語:“央吉……哥哥……終于……幫你殺了最后一個仇人……你可以……安息了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歸于沉寂,只有那無聲的淚水,不斷滑落。
多吉交代完所有罪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癱在審訊椅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面對確鑿的證據和他自己的供述,他對所有指控供認不諱,愿意認罪伏法。
然而,在簽字畫押之前,他提出了兩個要求。
第一,他堅持要求警方深入調查靜心庵的那位師太。他并非懷疑師太是同謀,而是憑借追蹤丹增多年培養出的直覺,以及丹增生前曾與師太有過接觸這一事實,他懷疑丹增可能將某些與那邪門儀式或嘎巴拉念珠相關的記錄、信物,甚至是部分未來得及施展的邪法,托付或隱藏在了師太那里。他不想留下任何隱患,讓那惡魔的遺毒繼續害人。
第二,他要見云清朗和王二狗。
這個要求讓負責審訊的警官有些意外,也讓在單向玻璃后關注的云清朗和王二狗面面相覷,不明所以。這個雙手沾滿鮮血、身負深仇大恨的漢子,為何獨獨要見他們這兩個曾被他無意中卷入漩渦、險些成為替罪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