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沉浸在初戰告捷的喜悅和巷鄰們的贊譽中,好幾天都有些飄飄然。他甚至覺得,秦阿婆那些晦澀的書籍似乎也沒那么難啃了,自己或許真有點“做學問”的天賦。帶著這股勁頭,他又一頭扎進了那堆故紙堆里,不過這次不再是漫無目的地尋找,而是帶著一種“溫故知新”的心態,重新翻閱那本關于“墻祟”的筆記,想更深入地理解其中的原理。
油燈下,他逐字逐句地細讀,手指劃過泛黃的紙頁。當他讀到關于“墻祟”形成條件中,提到“郁結之氣需純粹而持久,若夾雜強烈怨念或血腥,則易生變異”一句時,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之前他光顧著高興,對這句話只是一掃而過。
“純粹而持久……夾雜怨念或血腥……易生變異……”他喃喃自語,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那位老秀才的“郁結之氣”,確實是文人的悲苦壓抑之氣,但……夠“純粹”嗎?一個孤僻到被鄰里側目、最后匆忙搬走的人,他的內心,真的只有懷才不遇的苦悶嗎?會不會夾雜了更陰暗的東西?
一絲不安,像冰冷的蛇,悄悄纏上了他的心頭。
他繼續往下看,筆記后面還有一小段補充,字跡更潦草,似乎是秦阿婆后來添上去的:“另,若有‘雙生之孽’,一顯一隱,驅其表而難動其根,隱者暗藏,伺機復燃,其勢更烈。須以‘定魂香’輔以‘觀靈術’,辨明虛實,方可根除。”
“雙生之孽”?一顯一隱?
王二狗的臉色漸漸變了。他回想起在李嫂家驅邪的過程。他用問路香只探察到了西北墻角那一處明顯的陰穢之氣聚集點,也就是那個“墻祟”。他清理了雜物堆,凈化了環境,那“墻祟”也確實消失了。整個過程順利得……有些過分。難道,那墻角顯現的“影祟”只是“顯”的那一個?還有一個“隱”的,更深的根源,他根本沒有觸及?所以他的驅邪,只是治標不治本,甚至可能……打草驚蛇?
這個念頭讓他瞬間冒出了一身冷汗。之前的自信和得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后知后覺的恐慌和自責。他太想證明自己,太急于求成,竟然忽略了如此關鍵的細節!如果真是“雙生之孽”,那玩意兒卷土重來時,恐怕會比之前更難對付!小石頭……
接下來的幾天,王二狗坐立難安。他不敢再去李嫂家附近轉悠,怕聽到不好的消息,又忍不住豎起耳朵打聽任何關于鄰鎮的動靜。他變得沉默寡,時常對著那本筆記發呆,眼神里充滿了懊悔和焦慮。云清朗將他的變化看在眼里,卻并未點破,只是偶爾會看似隨意地提起一些關于“氣機感應”、“虛實辨察”的基礎法門,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就在王二狗驅邪后大約十天的一個傍晚,夕陽的余暉還沒完全散去,槐蔭巷家家戶戶正升起炊煙。一陣急促、慌亂,甚至帶著哭腔的拍門聲,猛地打破了小院的寧靜。
“王大師!云先生!開門啊!快開門啊!救命啊!”是李嫂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加凄惶無助。
王二狗正在屋里對著筆記苦思,聞聲如同被針扎了一般,猛地跳了起來,臉色瞬間煞白。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萬小雅搶先一步跑去開了門。只見李嫂頭發散亂,臉色慘白如紙,眼眶通紅,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進院子,一把抓住聞聲出來的王二狗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王大師!不好了!又來了!影子又來了!而且……而且這次不一樣了!”
云清朗也緩步從屋內走出,神色平靜,但眼神已然變得專注。
“李嫂,別急,慢慢說,怎么不一樣了?”云清朗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李嫂喘著粗氣,語無倫次:“石頭他……他昨晚又開始哭鬧,說影子又來了!我們以為他做夢,沒在意……可今天……今天白天他都看見了!就縮在墻角,黑乎乎的,比上次……比上次更清楚了!石頭說……說影子好像……好像變成了兩個!一個在墻角不動,另一個……另一個會跟著他!”
“兩個影子?!”王二狗失聲叫道,心臟沉到了谷底。雙生之孽!筆記上說的竟然是真的!
“不止啊!”李嫂的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顫抖得厲害,“石頭還說……那個會動的影子,好像在……在對他笑!沒有聲音,就是咧著嘴的那種笑!孩子嚇得都不會哭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墻角,渾身冰涼!王大師,云先生,求求你們,再救救孩子吧!這次……這次好像更厲害了!”
王二狗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天靈蓋。影子會動,還會笑?這已經完全超出了“墻祟”那種低級陰穢之物的范疇!這絕對是“隱”的那一個孽穢被驚動,顯現了出來,而且因為之前的驅邪行動,它似乎變得更加……兇戾和具有針對性了!
他求助般地看向云清朗,臉上滿是羞愧和慌亂:“云大哥,我……我好像搞砸了……那筆記上說,可能有‘雙生之孽’,我只驅除了表面那個,另一個更厲害的藏起來了……”
云清朗看著他,沒有責怪,只是平靜地問:“現在知道問題所在了。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我不知道……”王二狗方寸大亂,“那筆記只提了一句,沒說具體怎么對付啊!‘定魂香’、‘觀靈術’……我……我聽都沒聽過……”
“定魂香?”云清朗微微挑眉,“可是那種能穩固生人魂魄,照見陰邪本相的紫色線香?觀靈術……似乎是某種需要一定靈力基礎才能施展的探查法術。”
王二狗茫然地搖頭。他從秦阿婆那里學習的看香術里,根本還沒有見識到這么高深的東西,秦阿婆就過世了。定魂香?他只是聽秦阿婆提起過。觀靈術?他也僅僅看到秦阿婆施展過一次。
看著王二狗六神無主的樣子,又看看李嫂那絕望的眼神,云清朗知道,這次不能再讓王二狗獨自硬撐了。他沉吟片刻,對李嫂道:“李嫂,你先回去照看孩子,我們準備一下,稍后便到。這次,定會徹底解決。”
李嫂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千恩萬謝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三人。王二狗垂著頭,像只斗敗的公雞:“師兄,對不起,我太莽撞了……”
“吃一塹,長一智。”云清朗淡淡道,“修行之路,謹慎二字,永不過時。你能自己發現問題,已是進步。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
他轉身回屋,片刻后取出一個細長的紫檀木盒,打開后,里面整齊地排列著三支顏色深紫、隱隱有流光閃動的線香,香氣清冽悠遠,聞之令人心神一寧。
“這是師傅崔無涯送給我的‘定魂香’,僅余三支,今日正好用上。”云清朗將木盒遞給王二狗,“至于‘觀靈術’……你靈力尚淺,無法獨立施展。屆時我會從旁輔助,引導你的感知,讓你能‘看’到那東西的真實形態。但這需要你絕對的心神集中和信任。”
王二狗捧著那珍貴的木盒,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奇異力量,又聽到云清朗愿意親自出手相助,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暖流和強烈的信心:“師兄,我一定配合!你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萬小雅也握緊了小拳頭:“清朗,二狗,我也去!我能幫忙照看李嫂和孩子!”
云清朗點了點頭:“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夜幕徹底降臨,鄰鎮李嫂家那小院,比上次來時更加陰森寂靜,連蟲鳴聲都聽不到,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隔絕了。屋內,油燈的光芒似乎都無法完全驅散角落的黑暗,小石頭蜷縮在母親懷里,眼神空洞,身體不時地抽搐一下,小臉青白得嚇人。
云清朗示意王二狗在房間中央再次擺下香爐。這一次,王二狗無比鄭重地取出一支紫色的定魂香,用顫抖的手將其點燃。
奇異的景象發生了!定魂香燃燒產生的煙霧并非尋常的青色,而是呈現出一種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銀白色!這銀白色的煙霧不再受氣流影響,而是如同擁有生命般,緩緩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房間。煙霧所過之處,空氣中的陰冷感似乎被驅散了一些,連小石頭的呼吸都變得平穩了些許。
“凝神靜氣,放開你的感知,跟隨我的引導。”云清朗低聲道,同時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了王二狗的眉心。
王二狗立刻閉上雙眼,努力摒棄雜念。下一刻,他感到一股溫和而磅礴的暖流從云清朗的指尖涌入他的識海,他的“視野”驟然發生了變化!
不再是肉眼所見的尋常房間。在銀白色煙霧的映照下,他“看”到了空氣中漂浮著的、各種顏色的“氣”。代表活人生機的淡金色氣息(來自李嫂和石頭),代表房屋本身土木之氣的土黃色,以及……在房間的西北墻角,那濃郁得化不開的、如同墨汁翻滾的灰黑色穢氣!
而在那團灰黑色穢氣的核心,他清晰地“看”到了兩個模糊的、糾纏在一起的“影核”!
其中一個影核較小,顏色較淺,形態不穩定,正是之前被他驅散的那個“墻祟”的殘余,似乎正在緩慢地重新凝聚。而另一個影核,則要大得多,顏色深邃如淵,形態也更加清晰——那隱約是一個蜷縮著的人形輪廓,散發著冰冷、怨毒的氣息!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人形輪廓的“臉部”位置,果然勾勒著一個極其詭異的、咧開的笑容!
這就是“雙生之孽”的真相!一個是由老秀才郁結之氣形成的低級“墻祟”,而另一個,則是隱藏更深、恐怕與更久遠或更強烈的怨念相關的……“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