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武功是為了啥?最開始是為了不被人欺負,后來是為了能混口飯吃,再后來,跟著師傅崔無涯,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隱隱覺得或許該做點“俠義”之事。但具體什么是俠義?他沒那么高的覺悟,理解不了“為國為民”那么宏大的概念。
他想到的是隔壁總是被醉鬼丈夫毆打的大嬸,他練好了功夫,就能一腳把那醉鬼踹出門,讓他不敢再犯。他想到的是街頭那些偷雞摸狗、欺負小販的地痞流氓,他拳頭硬,就能讓他們乖乖聽話,至少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惡。他想到的是前年冬天凍死在城隍廟口的那個老乞丐,如果他當時會內功,能幫他驅驅寒,或者有點錢買碗熱湯,或許老人就能熬過去。剛才那毀天滅地的金屬風暴確實嚇人,但也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他搞不懂,也不想去搞懂,那離他太遙遠了。那是“達”者的事情,是陳威他們那些大人物該考慮的。
而他王二狗,就是個“窮”則獨善其身的小人物。如果僥幸能變得厲害一點(就像現在,經過生死磨練,他感覺自己功夫好像又長進了些),那就力所能及地“兼濟”一下身邊的街坊鄰里,幫他們解決點雞毛蒜皮但對他們而天大的麻煩。
天下蒼生?武林浩劫?這些東西太大,他扛不動。但張家的貓丟了,李家的娃病了,王大爺的屋頂漏雨了…這些小事,他王二狗的功夫和力氣,正好能用上,而且肯定比官兵手里的“燒火棍”好使。
所以,他并不像云清朗那樣產生巨大的信念危機。科技厲害?那就厲害唄,反正看樣子陳默他哥也不是壞人,有這么厲害的哥哥罩著,以后說不定日子還能好過點。他自己的功夫也沒白練,至少剛才拼命護住了陳默不是?至少以后幫隔壁大嬸抓個小偷、扛袋米面,還是輕輕松松的。
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態,在同樣劫后余生的兩人心中沉淀著。
這時,陳威已經輕輕將因失血和放松而有些昏沉的陳默交給軍醫照顧。他轉過身,目光掃過全場。
士兵們已經高效地展開了戰場清掃和警戒工作。他們面無表情地檢查著地上的尸體,確認補槍,收斂己方陣亡者的遺骸,動作麻利而冷漠,對滿地的血腥和殘肢視若無睹,顯示出極其專業的軍事素養和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這與那些僥幸存活下來、此刻仍面色慘白、心有余悸、甚至忍不住彎腰嘔吐的江湖弟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崔無涯依舊站在原地,風雪吹拂著他灰白散亂的頭發和胡須,他佝僂的背影顯得異常蕭索和蒼老。他默默地看著士兵們清理戰場,看著那些曾經名號響亮、如今卻變成冰冷碎塊的“高手”,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陳威邁步,走到崔無涯面前。軍靴踩在凝固的血冰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崔師傅。”陳威開口,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現場基本控制。殘余的邪教分子,我會派人繼續搜剿清理,他們跑不出這片山區。”
崔無涯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看著陳威,嘴唇翕動了幾下,才發出干澀的聲音:“多…多謝…援手之恩。”這聲“長官”,叫得極其拗口而生疏,帶著一種難以喻的隔閡與距離。
陳威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稱呼,繼續道:“我接到小默的緊急求援信號,定位到這里。看來,情況比預想的更糟。這些邪教,已成氣候,手段也越發詭異。”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之前那詭異藍光消失的雪崖方向,“最后那個…東西,你們之前可曾見過或聽說過?”
崔無涯茫然地搖了搖頭,臉上露出深深的疲憊和困惑:“從未…從未見過。那絕非玄陰教或幽冥教的手段…那像是…像是…”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憑空出現、扭曲空間、瞬間擄人的詭異景象,“…像是鬼神之術…”最終,他只能用最古老、最無法證偽的說法來概括。
“鬼神?”陳威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近乎冷峭的弧度,似乎對這個詞很不以為然。但他沒有反駁,只是道:“無論是什么,既然出現了,就是需要分析和應對的威脅。我會將相關數據和現場記錄帶回分析。”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滿地狼藉,重點看了看那些被武功震碎、被刀劍劈開、以及被子彈撕碎的尸體,語氣平淡地補充道:“傳統的應對方式,效率太低,代價太大。時代變了,崔師傅。個人的勇武,在成建制、高技術的軍事力量面前,意義有限。”
這話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了崔無涯的心臟,也刺入了旁邊默默聽著的云清朗心中。
崔無涯身體猛地一顫,臉色更加灰敗。他張了張嘴,想反駁什么,想說武功練到極致可以如何如何,想說江湖義氣、俠肝義膽如何可貴…但看著眼前這鐵一般的事實,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化作一聲更加沉重無奈的嘆息。他頹然地搖了搖頭,不再語。陳威的話雖然冷酷,卻是無可辯駁的現實。
陳威不再多,轉身開始下達一系列清晰明確的指令:“一排,擴大警戒范圍,建立防御陣地,啟用熱能探測和運動傳感器,防止敵方隱匿高手反撲。”“二排,協助醫療隊搶救傷員,優先保障生命體征。”“三排,收集所有敵方遺留物品,武器、文書、標識物,尤其是任何帶有異常能量反應的物品,單獨封存標記。”“技術組,立刻分析剛才記錄到的異常空間波動數據,嘗試建立模型。無人機升空,追蹤任何可疑熱源或能量蹤跡,重點搜索東南方向雪崖區域。”“通訊兵,接通總部,加密頻道,匯報情況,請求下一步指示,并提請情報部門重點分析‘玄陰教幕后可能存在未知技術或超自然力量支持’的可能性。”
他的命令條理清晰,覆蓋了軍事控制、醫療救助、情報收集、技術分析等所有層面,顯示出極強的組織能力和現代軍事思維。整個部隊如同精密的機器,隨著他的指令高效運轉起來。
云清朗默默地看著這一切。陳威的每一道命令,士兵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在進一步強化他之前的認知——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高度體系化的、依靠科技和紀律運轉的世界。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直接、高效、冷酷,追求的是絕對的控制和毀滅性的優勢。
自己所在的這個“江湖”,所謂的快意恩仇、單打獨斗、奇功絕技,在這個體系面前,確實顯得如此原始、落后,甚至…有些可笑。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雙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引動法術時那微弱的靈氣波動。但這波動,此刻感覺是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修煉…還有意義嗎?這個問題,如同鬼魅,再次纏繞上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而王二狗,已經包扎好了傷口,正試著活動手臂,雖然疼得咧嘴,卻興致勃勃地試圖靠近一輛裝甲車,想看得更仔細些,被一名士兵禮貌而堅決地伸手攔住。他訕訕地笑了笑,撓撓頭,退后幾步,嘴里還在嘀咕:“摸摸都不行,小氣…這大鐵殼子,真威風啊…”
風雪依舊,籠罩著這片被鮮血和鋼鐵重新塑造過的山谷。舊的規則似乎已被徹底打破,新的秩序正在冰冷的槍口下悄然建立。幸存的幾個人,懷著各自不同的心境,站在了這時代驟變的岔路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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