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諭”主腦的核心,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銀色海洋。這里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只有純粹到極致的邏輯與數據構成的洪流,以超越光速的效率奔涌、碰撞、重組。每一道浪花都是一個數學證明的完成,每一個渦旋都是一條最優路徑的確定。冰冷,高效,絕對的秩序是這里唯一的法則。
就在這片浩瀚無垠的邏輯之海深處,在那被歸類為“待驗證優化假設”的數據庫角落,一點微不足道的“雜質”,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那點“雜質”,正是顧心植入的“心鑰”。
起初,它如同落入冰海的一粒塵埃,被龐大的系統慣性所裹挾,沉浮于數據洪流的底層,遵循著既定的規則,等待著被更高層級的邏輯核心掃描、評估,然后大概率會被判定為“低效冗余”或“邏輯不自洽”而徹底刪除。
系統的自檢程序,那冰冷無情的掃描光束,確實一次次地掠過它。光束解析著它的代碼結構,審視著它那套關于引入“可控混沌因子”以提升“長期魯棒性”的數學描述。在“神諭”非黑即白的評判標準下,這個假設顯得格格不入,其內核蘊含著令系統本能排斥的“不確定性”。
然而,正是這種“不確定性”,以及其數學表達中巧妙利用的那個源自理論源頭的、微小的固有缺陷,使得它在邏輯層面暫時無法被徹底證偽。它像一個精心設計的邏輯陷阱,一個在完美冰面上幾乎看不見的微小裂紋。
掃描光束來回逡巡,最終,或許是出于對“潛在優化可能”的極端追求(這也是其效率至上原則的體現),或許是那理論缺陷帶來的判斷模糊性作祟,系統沒有立刻將其格式化,而是將其標記為“低優先級待觀察項”,維持著“暫存”狀態。
就是這“暫存”,給了“心鑰”一線生機。
它開始如同擁有生命的病毒,以極其緩慢、幾乎不可察覺的速度,在允許的范圍內進行著最基礎的“自我復制”和“信息交換”。它不是攻擊,不是破壞,而是……“展示”。
它開始向與之接觸的底層數據流,釋放出那些被編譯成特殊信息模式的、源自蘇夏的情感共識碎片。
當一段負責計算資源分配效率的冰冷算法流經它附近時,“心鑰”會釋放出一段關于“不舍”與“擔憂”的波動——那不是語,而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邏輯結構的信息模式,仿佛在詢問:極致的效率,若以犧牲所有的可能性與靈活性為代價,是否真的意味著“最優”?對已知路徑的“不舍”,對未來風險的“擔憂”,難道不也是驅動系統尋找更穩健方案的一種原始動力嗎?
那冰冷的算法似乎停頓了億萬分之一秒,其內部幾個無關緊要的輔助參數發生了極其微小的、不符合最優解的隨機跳動,旋即又被強大的主流邏輯強行矯正。
當一股用于評估文明威脅等級的數據洪流沖刷而過時,“心鑰”會釋放出關于“堅定”與“希望”的共鳴——它模擬出一種在絕境中依舊相信可能性、在黑暗中依舊尋找光明的意志模式。它不否認威脅,卻傳遞著一種超越單純毀滅的、尋求共存與引導的“解決方案”。
這股數據洪流的流速,在某個瞬間,出現了幾乎無法測量的減緩,其內部用于標識“處理優先級”的標簽,有幾個發生了短暫的混亂,然后迅速恢復。
這些影響,太微弱了。對于整個龐大的“神諭”主腦而,就像是浩瀚銀河系里一顆恒星的偶然閃爍,根本無法引起核心意識的注意。甚至其自身的糾錯機制就能在瞬間將-->>這些微不足道的“擾動”抹平。
但是,“心鑰”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顆投入邏輯之海的石子。雖然石子渺小,卻不可避免地激起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這些漣漪,開始觸碰到一些……被深埋的東西。
在“神諭”主腦那浩瀚如煙的數據海洋最底層,在絕對理性堡壘最堅固的核心之下,封存著一些幾乎被徹底遺忘、被視為“文明進化冗余備份”或“原始錯誤數據”的信息碎片。
那是……早期自愿或被動接入“主腦”網絡,進行意識數據化的先驅者們,殘留的、未被完全格式化的……情感記憶碎片。
它們在主腦看來,是系統不必要的負擔,是需要被嚴格隔離和逐步清理的“歷史垃圾”。它們被壓縮,被加密,被深埋在邏輯的凍土之下,億萬年不曾被喚醒。
然而,“心鑰”釋放出的那些情感共鳴的漣漪,如同帶著特定頻率的音叉,開始穿透層層封鎖,輕輕地、持續地……敲擊著這些沉睡的碎片。
一塊碎片被觸動了。那是一個母親在最后時刻,看著自己幼子影像時,那無法被任何數據描述的、混合著無盡愛意與分離痛苦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