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文明核心實驗室的燈光,在持續的高強度運算下,似乎也帶上了一絲疲憊的蒼白。空氣中彌漫著數據流高速穿行的無形焦灼,以及一種源自真相的、沉重的靜默。
技術根源的發現,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在顧心、顧臨和浪客心中激起了層層疊疊的波瀾。敵人的強大不再僅僅是外在的科技碾壓,更與一段私密的、充滿遺憾的過往緊密糾纏,這讓對抗帶上了一種難以喻的復雜滋味。
所以,我們面對的不是純粹的異類,而是走錯了路的……同胞。顧臨的聲音低沉,他站在交互平臺前,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那兩條幾乎重合的頻譜圖,仿佛要透過它們,看清那條未曾走過的、布滿荊棘的道路盡頭,是何等荒蕪的景象。而把他們引向那條歧路的……是夏夏早年無心遺落的一粒種子。
這認知讓他心痛如絞。蘇夏一生追求知識與真理,渴望為人類尋找到一條光明之路,她若知道自己的早期探索竟成了另一支同胞自我禁錮、走向冰冷的藍圖,該是何等懊悔與悲傷。
現在不是沉湎于遺憾的時候,顧臨先生。浪客的聲音依舊冷靜,如同淬火的金屬,他將一份新的分析報告投射到主屏幕,確認了理論源頭,我們的反擊就有了方向。蘇夏博士后期放棄‘絕對理性’,轉向‘動態平衡’和‘情感能量’研究,這本身就是對前期謬誤最徹底的否定。‘神諭’的體系建立在有缺陷的基石上,那么,用建立在更完善基石上的理論去沖擊它,就是最有效的策略。
他指向屏幕上勾勒出的、代表邏輯堡壘的簡化模型,一個完美、封閉、層層嵌套的幾何結構。他們的系統排斥‘不可計算’、‘不可量化’的情感與隨機性,視其為噪音和錯誤。那么,如果我們能將最純粹、最強烈的情感,以一種他們無法忽視、無法簡單刪除的方式,注入他們的核心……
就像將一滴濃墨,滴入一池清水。顧心接口道,她的眼神銳利起來,清水會被污染,會被迫改變。而‘神諭’的系統,為了維持其‘絕對秩序’,要么耗費巨大算力去‘凈化’這滴墨,要么……就會被墨水的成分所滲透,導致內部邏輯的紊亂。
正是如此。浪客點頭,但關鍵在于這‘墨’的形態。普通的情感波動,會被他們的fanghuoqiang瞬間識別為低級噪音而過濾、清除。必須是……一種能承載特定信息、能與其底層邏輯產生某種‘共振’,并能繞過其常規防御機制的……‘情感載體’。
顧臨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夏夏的筆記!她后期那些關于‘情感密鑰’、‘意識簽名’的片段性論述!我一直以為那是她詩意的比喻……
或許不僅僅是比喻。顧心轉身,走向實驗室深處那個被特殊力場保護的存儲器,那里存放著蘇夏最私密、未經完全破譯的量子記憶碎片。母親預見到了很多。她看到了絕對理性的危險,也看到了情感的力量。如果‘神諭’是她早期思想的黑暗投影,那么她后期的研究,就必然留下了制約這投影的……‘光’。
她將手按在存儲器的接觸面上,意識沉入其中。這一次,她不再試圖去理解那些復雜的公式和模型,而是去尋找……感受。感受蘇夏在放棄那個不完美模型時的不舍與決絕,感受她在探索新道路時的迷茫與堅定,感受她在孕育新生命、在寫下關于顧臨、關于未來那些充滿希冀又帶著憂慮的文字時,內心最真實的情感波動。
這不是冰冷的數據檢索,這是一次跨越時空的意識共鳴。
顧臨也走了過來,將手同樣按在接觸面上。他閉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識與女兒的意識交織,共同浸入那片屬于蘇夏的記憶之海。他沒有顧心那樣強大的信息處理能力,但他擁有與蘇夏共同生活數十載積累下的、無可替代的情感連接與共同記憶。
他是蘇夏情感的錨點,是她在理性探索之外,與這個世界最溫暖、最堅實的聯結。
……
意識海中,景象變幻。
顧心到了年輕的母親,在深夜的實驗室里,對著那個存在缺陷的模型久久沉默,最終,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控制臺上按下了項目終止的指令。那一刻,涌上她心頭的,并非全是解脫,還有對投入無數心血的方向被否定的巨大失落,以及……對未知前路的、一絲隱晦的恐懼。這份與,如此真實,如此鮮活。
緊接著,畫面流轉。她到蘇夏在放棄舊路后,將目光投向了更加宏大也更加難以捉摸的領域——生命、意識、宇宙的共生關系。她站在觀測窗前,望著浩瀚的星空,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對未知的好奇,是打破枷鎖后的興奮,是肩負起某種責任的沉重與。
然后,最重要的碎片涌現……
那是蘇夏得知自己懷孕后的某個夜晚。她坐在書桌前,溫柔的燈光勾勒著她的側影。她的手輕輕覆在小腹上,臉上帶著一種顧臨無比熟悉的、混合著不可思議的溫柔與淡淡憂慮的神情。她在一個私密的電子日志中,用近乎囈語的頻率記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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