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悠悠,駛離了那座種滿曼陀羅的肅殺莊園。
湖風拂面,水汽清涼,吹散了先前的劍拔弩張。
段譽坐在船尾,一雙眼睛幾乎黏在王語嫣身上,癡癡看著,嘴里低聲念叨著“神仙姐姐”。
他想湊過去,又被林淵無形的氣場所懾,只能在原地坐立不安,活像熱鍋上的螞蟻。
王語嫣則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她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絞弄衣角,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著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彈指,碎劍。
那個自稱楚淵的男人,臉上明明掛著溫和的笑,可那份不容反抗的強勢,卻比母親的疾厲色更讓人心悸。
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神鬼莫測的指力,又是何等武功?
無數疑問,如一團亂麻,纏繞著她的心。
從小到大,她見過的男人只有兩種。
一種是將她奉若神明,唯唯諾諾的,比如眼前的段譽。
另一種,是將她視作一本會走路的武學活字典,需要時翻閱,不需要時便棄之一旁,比如她的表哥。
可這個楚淵,不一樣。
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沒有癡迷,沒有貪戀,只有一種純粹的、平等的審視與好奇。
船艙內一時陷入沉默,唯有船槳劃破水面的輕響。
最終,是林淵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沒看王語嫣,而是從懷中掏出那兩卷從瑯嬛福地“借”來的秘籍,隨手展開了《北冥神功》的卷軸。
楚留香的好奇心又冒了出來。
“王姑娘。”
他的聲音平和,像在與一位老友閑聊。
王語嫣聞聲抬頭,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里。
“在下于瑯嬛福地的石壁上,曾見一門奇功,能吸人內力化為己用,與星宿派的‘化功大法’有幾分相似,原理卻又截然相反。”
林淵的指尖在卷軸的經脈圖上輕輕劃過。
“化功大法以毒化功,霸道傷身,根基污濁。而那門功夫,卻引他人內力如江河入海,盡歸己身,講究一個‘容’字。”
“我很好奇,若要創出這等神功,需對道家‘海納百川’的理念,理解到何等境地?”
他問的,不是武功名號,也不是修煉法門。
他問的,是武學的“根”,是其背后的哲思。
王語嫣徹底怔住了。
這個問題,表哥從未問過她,段譽更不可能問出口。
天下人只關心武功強不強,如何速成。
唯有眼前這個男人,在探討武功背后的“思想”。
她那顆因博覽群書而敏銳至極的大腦,在這一刻,被徹底激活了。
“道家典籍有云,‘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王語嫣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聲音清脆,帶著一絲久未出現的興奮。
“那‘化功大法’是烈火,強行焚毀。而你說的奇功,則是汪洋,無論江河溪流,盡皆容納。創功之人,必然深諳《逍遙游》之真意,將自身經脈視作一方天地,方有此等氣魄。”
“《逍遙游》?”
林淵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向王語嫣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真正的欣賞。
“有趣。我倒覺得,這更像是《秋水》篇里,河伯見到北海時的頓悟。”
“河伯曾以為天下之美盡在己身,待見到北海之浩瀚,方知自身渺小。這門功夫,吸人越多,便越能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心胸氣量不足,只怕未傷人,先一步把自己撐爆。”
兩人一來一往,談話早已超脫了單純的武學范疇,進入了思辨的領域。
段譽在旁邊聽得云里霧里,張著嘴,一個字也插不進去。
他看著笑晏晏、眼眸中閃爍著智慧光芒的王語嫣,心中第一次生出一股自慚形穢的挫敗。
他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所謂的“神仙姐姐”。
他只看到了她的容貌,卻從未想過去探尋那顆博學而驕傲的內心。
王語嫣越說越是心潮澎湃。
她感覺自己像是找到-->>了一個真正的“知音”。
這個男人的見識與思路天馬行空,總能從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讓她都感到棘手的難題。
他們從《北冥神功》聊到《凌波微步》的易經卦象,又從少林七十二絕技的佛法根基,聊到丐幫降龍十八掌的剛猛與儒家“浩然之氣”的內在聯系。
她從未有過如此酣暢淋漓的交談。
每一次,她以為自己已說至極致,楚淵卻總能用一句更精妙、更深刻的話,將意境再拔高一層。
她那顆因常年枯坐讀書而沉寂的心,在這一刻,鮮活地跳動起來。
她看著眼前談笑風生的男人,那張清俊的臉上,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瀟灑。